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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
 杂志社楼下,李安的休旅车停在街边,人在人行道上踱步。

 他在等人,等一个近教他心神不定的女人,他跟她约好了晚上一起看电影。事实上,是她主动约他的,她说多看好莱坞电影有助于练习他的英文听力。

 他跟她约六点在杂志社楼下见,结果他在公司开完会便坐不住,心慌地赶来,到现场也不过五点,足足早到一小时。

 靠,李安,你就不能镇定一点吗?他暗恼自己。

 又不是第一次跟女人约会,这么兴奋做啥?在公司里多处理几份文件,等时间到了再从从容容地现身,这才叫潇洒。

 结果呢?堂堂男子汉居然沦落到在街边当电线杆,真凄凉!

 “X!”又是一声诅咒,他恨自己为了个女人英气尽失,不像个男人。

 恨归恨,双脚却像生了,就是走不开。

 至少到路角那间咖啡店喝杯咖啡也好啊,杵在这里干啥?他骂自己。

 骂归骂,双脚却自有主张,就是死不肯离开。

 他无奈,只好继续等,男儿壮志在这一小时内逐渐消磨。

 终于,他等到她了。她穿一袭棕色几何花纹民族风连身裙,同样花的围巾,围巾上别一只大大的珍珠水钻针,超亮眼,头上戴一顶可爱的针织帽。

 优雅的倩影映入他眼底,他忍不住想微笑,一颗心像喝了酒,摇摇晃晃。

 他上去。“嗨。”

 夏蕾抬眼,很木然地望着他,似乎一时不明白他为何出现在此。

 “嘿,别告诉我你忘了。”李安很受伤。“你不是说今晚要请我看电影吗?”

 “看电影?”她呆呆地重复。

 “哈利波特。我是对这种小表看的电影没兴趣啦,不过既然有人要请客,又对练英文有帮助,我就勉为其难来陪你看看喽。”明明期待得很,表面还要装酷。

 “我们今晚要去看哈利波特?”夏蕾还是很不给他面子地处于状况外。

 他脸上开始浮起三条黑线。“你真的忘了!”

 “对不起。”她道歉,不像平常那样跟他舌剑,柔顺地道歉。

 他骇一跳。“夏蕾,你怎么了?你没事吧?”

 她睁着雾蒙蒙的眼,摇摇头。“没事。”

 没事才怪!她整个人很不对劲。

 李安攫住她的肩。“你不舒服?是不是感冒了?”他摸她额头。“好像没发烧,你头痛吗?”

 “我很好。”她拉下他的手。“走吧,我们去看电影。”

 她到底怎么了?李安皱眉,奇怪夏蕾的心不在焉,他扶她来到车前,故意不替她开车门,她竟也没抗议,自己打开车门乖乖坐上去。

 他惊站一旁,肯定绝对有问题。

 这不是她!一向最注重礼节的她怎么可能允许他不替她开车门?

 他跳上车,也不开车,转头狐疑地打量她。

 “你看什么?”她愕然。

 “夏蕾,你老实说。”他难得正经八百。

 她心一跳。“怎样?”

 “是不是杂志社又出问题了?又周转不灵了吗?”

 “没有啊。”她摇头。“最近这两期我们都没让竞争对手抄袭到,销售量已经有明显回升。”

 “不是公司的问题,那是你私人的事喽?告诉我什么事,我能帮忙的,一定你到底。”

 她没说话,出神地看着他。

 “你说啊!到底什么事?我不相信解决不了。”他语气急促,看得出来真的很为她担忧。

 她瞪着他,眼眸更蒙眬了,良久,才涩涩地苦笑。“我妈要我回去,你也帮得上忙吗?”

 “你妈?”李安讶异。从来不曾听她提起自己的家人,这还是第一次。“你妈要你回家干么?相亲吗?”伴随这猜测而来的是口一阵刺痛。

 她摇头。“只是吃顿饭。”

 “只是这样?”他松了一口气。“那就回去啊。”

 她沈默。

 “啊,是不是就是今晚?”他自以为是地猜测,以为自己找到她情绪低落的原因。“早说嘛!反正我们电影哪天都能看,又不一定非要在今天。哪,你家住哪儿?我送你回去。”

 “不用了。”她连忙拒绝,似乎对他的提议感到很震惊。

 “没关系,反正我晚上也没事。还是你家住太远了,你不想开高速公路?那我送你去松山机场。”

 “在天母。”

 “喔,天母啊…什么?天母?”他愕然。“那不就在台北吗?”

 她点头。

 他茫然地望她。“我还以为你家住在南部呢。既然在台北,当初你卖掉房子不就可以直接搬回家吗?为什么还要来我家住?”

 “那不是我家。”她冷冷地板着张脸。“我从很久以前就搬出来了,不可能再回去。”

 “为什么?”

 她别过头。

 看她这副冷然的模样,他也猜得出,她们母女之间必然有些不愉快。家家有本难念的经,他还是不要多问好了。

 “不管你跟你妈之间有过什么,既然你妈希望你回去陪她吃顿饭,你应该回去一趟,不论怎样,她总是你妈,这种血缘关系斩不断的。”他柔声劝她,也不管她同不同意,径自发动引擎,往天母的方向开去。

 她可以抗拒的,如果她真的不愿回去的话,她可以马上要求下车,但她什么也没做,只是默默瞪着窗外。

 于是李安知道,其实夏蕾也并非全然不想见到母亲,她只是嘴硬而已。

 人嘛,终究是渴望亲情的。

 他打开CD音响,让音乐。这片CD是他刻意从唱片行买来的古典乐选,相信她一定喜欢。

 她听到了,微微震动一下,转过头来。“你什么时候开始听古典乐了?”

 “昨天。”他故作漫不经心地笑。“我觉得还好听的。”

 她瞅着他,很难想象他跋扈飞扬的个性会静得下心听古典乐。最近,这男人做了很多不像他会做的事,常令她吃惊。

 如果夏蕾再仔细深究,她会发现这一切都是因为她,可惜她现在腔心事,都挂在即将来临的家庭聚会上。

 虽然母亲一再对她保证,今晚纯粹只是她们母女俩聚餐,但她真的很怕,万一吃到一半父亲回来了呢?

 她该怎么面对那个从来不把她放在眼底的男人…

 ***--***--***--***

 “就是这栋?”

 在夏蕾的指示下,李安将车停在天母一栋四层楼的欧式豪宅前,他震惊地瞪着眼前气派的建筑。

 “原来你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大小姐?”

 扁看这栋豪宅的气势,他就能断定夏蕾的家族来头不小,说不定还是那种富上好几代的名门望族。

 “谢谢你载我来。”夏蕾没回答他的问题,开门下车。

 他跟着她下车,看她在黄铜雕花大门前徘徊,迟迟不肯按下门铃。

 彷佛过了一世纪,她才深一口气,鼓起全身所有的勇气,按铃。

 避家听见她的声音,马上开门,出来接。

 李安目送着夏蕾走进去,有种错觉,彷佛她从此走入另外一个世界,与他不同的世界。

 他忽地感觉心慌。

 但他一动也不动,没出声喊她,只是静静目送着她,看她穿过庭园,走进大宅。

 他该走了。

 李安转身,告诉自己任务终了,他该回家了,但心跳着,呼吸急促,身体僵着无法动弹。

 她还会再回来吗?他莫名其妙地忽然有这想法,感觉她这一走,便永远不会再回到他家了。

 她是名门千金,只要肯对家人开口,还愁没地方住吗?何必寄人篱下?

 她不会再回来了,他再也不能看她穿着轻松的家居服,一面教他英文,一面调皮地调侃他笨了。

 他再也不能看她穿着那双彼得兔拖鞋,像煞林间精灵似的站在他面前,好无辜地作着他了。

 这一星期的美梦,就要幻灭了。

 太短了,真的太短。

 李安黯然,在星夜下沈浮着心,许久之后,他用甩头,强迫自己转身离开。

 身后却有一串急促的跫音毫无预警地追上来。

 “李安,你等等我,你别走!”是夏蕾。她尖锐的喊声竟藏不住绝望。

 他震撼地转身。

 她提着裙襬,不顾淑女形象朝他奔来,雕花大门上了锁,她又拉又推,焦急地想打开。

 “夏蕾!”他被她不合常理的举止给惊动了,大踏步走向她。

 “你等等我,带我离开这里!”她急促地说,或许是太慌了,双手竟然怎么样也打不开锁。“为什么打不开?为什么打不开?!”

 “夏蕾,你冷静点!”他瞠目。这一点也不像平常的她。

 她用力扯,了半天,总算打开门了,但她身后,穿着一袭红色低礼服的中年美妇已追上来。

 “蕾蕾,你给我站住,不准走!”

 “妈,我…”夏蕾仓皇回头,还来不及说什么,面一个耳光打过来。

 李安震惊地看着这一幕。

 这女人…是夏蕾的妈妈?她为什么要打自己女儿?瞧夏蕾娇的肌肤整个浮上一片红,李安一阵心疼。她妈下手可真重啊!

 “你留下来!苞大家一起吃饭!”欧母疾言厉。“你爸刚从美国回来,你姐姐跟姐夫等一下都会过来,你一定要留下来。”

 “我不要!”夏蕾倔强地摇头。

 “你给我留下来!苞你爸爸好好道歉。”

 “我不道歉。”

 “你!”欧母气得脸色铁青。“你这笨女儿,就非要这样惹你爸爸生气不可吗?你怎么这么笨?为什么不学学你姐姐?每次见面都把你爸哄得飘飘然。”

 “姐姐是姐姐,我是我,爸不喜欢我,我也没办法。”

 “什么没办法?是你故意不想办法的!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脾气硬得像石头的女儿?撒撒娇,说几句甜言语也不会?”

 夏蕾硬气地别过头。

 “你、你简直气死我了!”欧母浑身发抖。“你知不知道?你再这么耍脾气下去,你爸真的不会留一钱给你!”

 “我不需要他的钱。”

 “你!”欧母脸色忽青忽白,超难看,过了几秒,她软下口气,硬的不行,来软的。“蕾蕾,我知道你不甘心,从小你爸就最疼蕴芝,把你当透明人,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,谁叫你妈我不是正宫娘娘呢?你爸是觉得对不起蕴芝她妈,所以才对她特别好,他不是不喜欢你,只是…”

 “你不用说了,妈。”夏蕾冷然扬声。“不论你怎么说,我今天都不会留下来的。”

 “你、你这丫头简直气死我了!你怎么这么笨?跟你爸耍什么脾气?装什么清高?你不要他的钱,不要他的钱你能活下去吗?你不要以为妈不知道,你那家杂志社周转不灵,就快倒了!”

 “你消息落伍了,妈,我的杂志社现在已经没问题了。”

 “你!你还给我顶嘴?”欧母气得抓狂。“我生你这女儿有什么用?又不会说话,又不讨人喜欢,什么都比不上你姐,连个男人都抢不过你姐…”

 “妈!”夏蕾惊愕地喝止母亲。

 “怎么?怕我说?”欧母尖酸地冷哼。“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,你从小就暗恋英睿,偏偏人家现在是你姐夫。你坦白说,你不想回家到底是真的跟你爸赌气呢,还是不敢见你姐姐跟姐夫?”

 夏蕾雪白着脸,僵站在原地。她不敢相信,不敢相信一个母亲竟能这样无情地揭自己女儿疮疤。

 难道妈妈…一点都不怕她痛吗?她蒙眬地望着母亲,泪水刺红了眼。

 李安在一旁看得心跳狂,再也看不下去,忍不住踏过步子,挡在她身前。

 欧母这才发现原来附近还站着个男人,她慌了,没想到方才教训自家女儿的丑陋情景全落入外人眼底,又羞又恼。

 “你是谁?你想干么?”

 “伯母你好,我是夏蕾的朋友,敝姓李。”李安尽量保持冷静,虽然心里有股冲动想揍这不讲理的女人。

 “李先生,关于刚刚的事你别误会,我只是在劝我们家蕾蕾…”欧母想解释,一辆平滑地驶过来的宾士轿车却打断她。

 她闭嘴,懊恼地看着一个女人优雅地下车。

 那是欧蕴芝,她穿着一身香奈儿白色套装,手提着粉Dior黛妃包,气质高贵到不行。

 “夏蕾,你总算回来了!”欧蕴芝见到妹妹,好高兴,笑容灿烂。

 夏蕾看着完美的姐姐,对比自己发散脸肿,一身狼狈,难堪地垂下头。

 “怎么啦?”欧蕴芝察觉不对劲,看看她,看看李安,又看看欧母。“发生什么事了?阿姨,你们怎么都站在门口?这位先生是谁?”

 没有人说话,气氛太尴尬。

 最后,还是夏蕾沙哑着嗓音开口…

 “不好意思,姐,我待会儿有事,先走了。”

 ***--***--***--***

 冬夜,月朦胧,气温随着时间过去,逐渐下降。

 夏蕾和李安回到李家,坐在偏厅落地窗前,窗半开,夏蕾怔怔地看着窗外庭院,一句话也不说。

 李安拿了瓶红酒和几罐啤酒,走过来。

 “要不要喝一点?”他在她身边坐下,倒了杯红酒递给她。

 她接过杯子,有一口没一口地浅啜着。

 他则是拉开啤酒拉环,痛快畅饮。

 两人默默地喝酒,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响,窗外沙沙清风吹过,卷起夏蕾鬓边秀发。

 李安看了她一会儿,担心她冷,起身抓了两个懒骨头坐垫来,一个给她,又拿了件薄毯过来,替她披上肩膀。

 她抬头看他,似乎为他如此贴心的动作感到讶异。

 他什么话也没说,只是淡淡一笑,又继续喝酒。

 反而是她忍不住了,拢了拢温暖的薄被,幽幽开口:“你为什么都不问我?”

 “问你什么?”

 “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啊。”她恍惚地望着他。“今天晚上你看到的一切,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好奇吗?”

 “你想说吗?”他不答反问。

 她愣了愣。

 “你不想说就不要说,我知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,你要是心情不好,我陪你喝酒。你没喝醉过吧?要不要试试看喝醉酒是什么滋味?”

 “喝醉了事情就能有转圜吗?”她问。

 “不能。”他答得干脆。“但至少心情会好过一点。”

 她注视他两秒。“你都是这样吗?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就喝闷酒,大醉一场?”

 “我不喝闷酒的。”他微笑。“要喝就痛痛快快地喝,最好找几个朋友叫一桌子菜,划酒拳,热闹一整晚。”

 “然后隔天起来就忘了一切?”

 “忘不掉的。”他摇头,再次否决她的推测。“可是时间能治疗伤痛,渐渐地你不会觉得那么难受。”

 “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吗?”她继续追问。“你以前也受过什么伤吗?”

 “谁都会受过伤的。”他云淡风轻地,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。

 夏蕾默然。

 谁都会受伤的,或许吧,或许时间真能疗伤止痛,但如果伤口被一次又一次地揭开,那疼痛便会一次又一次来临,永远也不会消去。

 要到什么时候她才可以不介意这些伤,到什么时候她才会麻木得不觉得痛?

 她好想问问身边这个男人啊!真希望他能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。

 夏蕾看着李安,看他喝着她很少喝的啤酒…她从来不认为那是一种懂得品酒的人会选择的饮料,太糙了,不是吗?

 “我想喝啤酒。”她忽然说。

 “什么?”他呆了呆。

 “给我一罐。”她指着他放在地上的啤酒罐。

 “你是认真的吗?”他不相信。“这是啤酒,不是香槟。”说话的口气好像在说一个是天,一个是地。

 夏蕾瞪他一眼。“我要喝!”等不及他主动递给她,她干脆起身用抢的,拉开拉环,学他仰头狂灌。

 冰透了的啤酒,略带点苦味,她喝下去,喉咙呛咳,全身发颤。

 “看吧,我就叫你不要喝了!”他连忙拍她的背。“天气冷,这酒又是冰的,不像红酒喝起来顺口。”

 “那你、为什么喝?”她边咳边问,咳得眼泪都出来。

 他吓一跳,也不知她是太呛才流泪,还是因为伤心。

 他急切地想安慰她。“夏蕾,你听我说…”

 “欧泰是我爸爸。”她打断他。

 他一愣。

 “你知道他吧?”她抬眸,泪光闪闪的眼盯着他。

 他当然知道,欧泰是台湾传统产业界有名的大老,欧家一直是台湾的知名望族。

 欧泰的长女欧蕴芝两年前跟同样身为名门之子的赵英睿的那场婚礼,被媒体誉为世纪婚礼,争相报导。

 “我没想到你也是欧家的女儿。”李安低语,这点令他很意外,原来夏蕾跟欧蕴芝是姐妹。

 “因为我从来没出席过家族的公开活动,很少人知道我也是欧家的女儿。”夏蕾哑声解释,顿了顿,语气自嘲。“也好,要不然让那些记者知道我是我爸的私生女,整天追着我问,我可会受不了。”

 李安凝望着她,既心痛又讶异。“你妈不是你爸的老婆?”

 “嗯。”“那她怎么住在欧家?你爸的正不会介意吗?”

 “她已经过世了。”夏蕾垂下眼,把玩着啤酒罐。“所以我爸才答应让我妈搬进欧家住,可是他说什么也不肯娶她。”

 “为什么?”

 “因为她出身不好。”夏蕾涩涩地撇。“我爸嫌我妈是个酒家女,娶她会让欧家没面子。”

 “竟有这种事!”李安动了怒。“你爸怎能说这种话?好歹你妈也替他生下一个女儿!”

 “哈,他宁可不要我这个女儿。”夏蕾沙哑地笑两声,笑声充苦涩。“也省得他每次看到我,都想到我妈的出身。在他眼里,我遗传的是我妈的基因,不配当欧家的女儿。”

 “靠!”李安气得飙话。“你老爸真的这么想?”

 她没回答,指尖按去了眼角的泪,深口气继续说:“我上初中的时候,我妈为了替我争取在欧家的地位,坚持要我爸将我送进我姐姐读的贵族学校。能跟姐姐念同一间学校,我刚开始很高兴,后来便发现那是一场恶梦。”

 “你在学校里被欺负了?”他一下子就猜出来。

 她默默点头。

 敝不得她看到安琪被同学排挤会那么难受了,原来她也曾经历过同样的苦。

 李安看着脸色苍白的夏蕾,沈着脸,咬着牙,右手用力捏扁空啤酒罐。

 “你知道赵英睿吗?”她喝完一罐啤酒,从他身边又抢来一罐,一面喝,一面问他。

 他黯然看着她不顾形象地狂饮,口揪住。

 她喝得太猛、太急,那么注重礼仪节制的她不该这样喝酒的。

 她的心,一定很痛…

 “他是我姐夫,也是我暗恋过的人。”她主动招认。“我念那所贵族学校的时候,有一次被欺负,他出手替我解围,从此以后,我就无可救葯地喜欢上他了。”

 她爱赵英睿。李安苦涩地听着。

 “可是他喜欢的人是我姐姐,他从来没正眼看过我。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,知道他喜欢像姐姐那样高贵优雅的女生,我拚命改变自己,学走路仪态,学怎样穿着打扮,我念了很多书,提升自己的内涵,我还求妈妈也让我去学钢琴,希望自己能弹得像姐姐一样好。我为他做了很多很多,我想他有一天一定会注意到我,可是…”

 她忽然顿住,一声声,嘶哑又酸楚地笑着。

 “不要说了。”他不忍再听,伸手温柔按着她的肩。

 “你让我说,这些话我从来没跟谁说过,你让我说出来。”她激动地看着他,眼眶泛红。“你听我说好不好?李安,请你听我说!”

 她很寂寞,迫切地想找人分担埋在内心最深处的苦,这些话,她从来不跟别人说的,却愿意在他面前卸下坚强的面具。

 李安动容,好想将她拥入怀里。“你说吧。”他声音沙哑。“我听。”

 她又笑了,像哭的笑声拉扯他的心。

 “后来,我升上高中,我觉得自己变很多了,有一天鼓起勇气,跟赵英睿表白…你知道他怎么回答吗?”

 他不知道。他心疼地望着她。

 “他说,他从来没注意过我,他甚至不晓得欧蕴芝有我这么一个妹妹,他奇怪我是从哪里冒出来的,他说我永远也比不上姐姐,他不可能喜欢上我。”夏蕾喝酒,让酒麻痹她痛楚的知觉。“他好干脆,拒绝我拒绝得好彻底,连一点点希望都不留给我。”

 他没说话,拚命灌酒,拳头紧握着,有股想抽烟的冲动。

 “你刚刚看到我姐姐了,她是不是很漂亮,很有气质?你知道她手上拿的那个包包是什么吗?Dior的黛妃包。是Dior史上最畅销的一款,也是黛安娜王妃生前最钟爱的,可并不是所有的女人拿起来都有那种气质的。蕴芝她…就是天生适合拿这款包包的人。”

 “你的意思是她有一种皇室气质?”他终于找回说话的声音。

 她用力点头,脸颊因酒燃烧,整个红滟滟的,眼眸也染着红。

 “那种气质是天生的,是我怎么样模仿都学不来的,她是欧家的公主,我只是个酒家女的女儿…”

 “住嘴!”他陡地喝住她,语声严厉。

 她骇然。

 “不许你瞧不起自己!”他怒视她,很生气,却有更多心疼“你为什么要这么说?你虽然是私生女,虽然你爸一直不肯给你妈一个正式名分,但这并不表示你比别人低一等。你姐姐是很有气质,但你也有你的气质啊!你走在路上,还不是照样吸引一票男人的目光!”

 “那是不一样的。”她软弱地辩解。

 “靠!”他更火了。“哪里不一样?”

 她最心仪的男人,永远吸引不到。她看着他,看着他因为她的自轻而愤不已的脸孔,说不出口。

 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!”她沈默,他却把她的心事挑明白。“你想说,就算你再怎么好,赵英睿也不会喜欢你,对吗?马的!那是他没眼光!是他眼睛糊到蛤仔!你理他做什么?都那么久以前的事了,你就不能把他给忘了吗?就算他不喜欢你又怎样?多的是男人喜欢你!你用不着对自己这么没自信,你很好,美丽又出色,温柔善良,心肠好,哪个男人见了你都会为你着,至少我就…”

 他猛然住口,脸上表情愕然,彷佛一时意识到自己即将说出什么,很是尴尬。

 她却懂了他没敢说出口的话,看着他莫名其妙变红的脸,冷凝的心慢慢融化,角在不知不觉中扬起。

 他瞠视她,知道她看透他的窘迫,更难堪。

 “靠!”他悻悻然地喝酒。

 “你又说脏话。”她柔柔地指责他。

 “『靠』不能算是脏话。”

 “只是发语词。”

 “没错!”

 她笑了。今晚的她,似乎一直在笑,但这回,笑声没有勉强和苦涩,只有漫漫无边的温柔。

 “你真的觉得我温柔善良吗?可是好多男人都说我是冰山。”她问他,嗓音轻轻软软的,彷佛带点委屈的意味。

 他急了。“我本来也以为你是冰山,可是你不是!你肯来帮我妹,帮她做了那么多事,你还…你还对我…”

 “对你怎样?”

 他发窘地红到耳

 她又笑了,不再逗他,伸出手,握在手里的啤酒罐轻轻碰触他的。“干杯。”

 “干杯?”他怔瞪她,奇怪她心情怎么一下子变好了。

 她一口喝干了剩余的啤酒,看着他笑,笑盈盈的眼亮着光,一闪一闪,闪得他心慌。

 他眼眸变得深沈,她畔沾上几滴啤酒,水润润的,教他好想替她去。

 可是他不敢动,强迫自己凝聚全身的自制力,不许自己再像上回一样,肆意轻薄她。

 “李安。”她轻轻唤他的名,凑过来。

 “什么?”他直觉顿住呼吸,她靠得他好近,近得他能看清那玫瑰瓣上细细的纹。

 “你为什么不吻我?”红在他眼前一开一合,极度惑。

 他全身僵硬,瞬间脑充血。

 “你要不要再叮我一次?”

 “什么?”他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,只会重复这一句。

 她嫣然一笑,香缓缓地、一寸一寸接近他。

 他无法呼吸,无法思考,瞪着那绝美得像开在高山顶的玫瑰,犹豫地不敢去摘。

 可是她竟然主动靠过来了,她,就要吻上他了。

 他不由得心动地闭上眼…

 有什么东西碰上他了,却不是她温暖的,而是冰冰凉凉的啤酒罐。

 他倏地睁开眼,映入眼底的是她又娇又媚又调皮的笑颜。“感觉好吗?跟被蚊子叮比起来怎样?”

 他顿时眼角搐,好没面子。

 这女人!居然这样整他!

 “欧夏蕾!”他低声咆哮,搁下啤酒,双手作势掐住她优美的玉颈。“看我怎么对付你!”

 她尖叫,笑着想躲开。“不要啦!喂,你别闹了!”

 “你喜欢让蚊子叮吗?”他恶狠狠地将她推倒在地,做出青面獠牙状。“好,我就叮你!把你全身上下的血都给出来,让你贫血!”

 “不要啦,好,你放开我啦!”

 “你别动,给我冻住!”

 “不要啦,我好晕,真的会贫血…真的会…”娇柔的嘟囔声渐渐消逸于深沈的夜里。

 他,叮住了她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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