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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 伫立在那里望着如瀑布般直直倾落而下的雨势,菲碧颓丧地坐在车旁的小板凳上,发着愣地看着外面被雨水洗刷得青郁万分的草木。

 小马刚才所说的那些话,仍令她感到十分震撼。她明白小齐对自己十分友善,而她也竭尽心力的回报他。但在她心灵深处,小齐之于她,如同是飞雄的角色。因为失去了自幼即十分亲近的哥哥,而父母又各自沉湎在痛苦的自责,或是忙着将腹的不平宣出来。

 相较之下,从来都没有人注意到菲碧的心情。她自幼即对哥哥飞雄十分崇拜,更视他为自己最好的朋友。而在他自暴自弃的逃学逃课、跟父亲冲突不断之时,菲碧却因为忙碌于自己的课业,而未能好好地和他沟通、劝他,这是她一直引以为憾的心事。

 收拾起伤痛的心,菲碧不顾父亲的反对,径自从只读了一学期的专科学校中辍学,坚决地到修车厂,由洗车学徒做起,而到现在的半师。

 因为没有了跟自己无话不说的哥哥,菲碧在面对小齐或是小马他们时,便会不由自主地,将对哥哥的腔思念之情,全都投到他们身上。

 而小马却点出小齐对自己的感情,跟她所愿意付出和接受的程度有着极大的落差,这使得菲碧整颗心更是惶恐不安,烦躁得不知如何是好。

 “噢,你在这里。”在声音响起之时,菲碧这才警觉到身后有人,她猛然跳了起来,像做错事被逮到的小孩般的涨红了脸,吶吶得说不出话。

 “我刚刚把设计图看过一遍,员工宿舍里并没有女员工的房间,我已经要他们想办法隔出一间,至于厕所,我想可以跟浴室合在一起。总之,你想想看还有什么是必需的,尽早告诉我。”拖着菲碧,小李对着已被拆得一干二凈了的原宿舍旧址,指着空无一物的空地侃侃而谈。

 “女宿舍?我不明白。”想起自己那虽破旧,但终归是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家,菲碧迟疑地摇摇头。“我向来都是住在家里,所以你实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。”

 像是没有听进她所说的话,小李还是无动于衷的拉着她往那片有个大大老榕为天幕的树荫深处。

 “你当然必须住在这里。在这个团队中的每一份子都是相等的地位,我们必须吃住全都在一起,才能培养出良好的默契。”

 “我们?”

 “嗯,我们。我要求这个团队的所有车手或维修人员都能有休戚与共的心情,以团体的荣辱为荣辱,这样才能在比赛场上有好成绩。赛车不是种散兵游勇可以成功的运动,必须靠所有人的通力合作,成功的滋味才会甜美。”

 小李默不作声地站在只用透明大帆布临时搭建起来的小车棚内,滚滚而来如骇暴洒的风雨,将帆布鼓吹得咯啦咯啦作响,他默默地检查着四边缚着帆布的铁桩,对越来越猛烈的风势和雨水,感到忧心仲仲。

 “风雨这么大,我送你回去吧!”抬起头望着渐形撒泼的水势,小李拎起钥匙,便伸手去搀扶菲碧的手臂。

 立即甩开他的手,菲碧径自拿起稍早冒雨来时晾在一旁的雨衣,往自个儿头上套下去。

 “谢谢,我自己回去就好。”不敢看他的眼睛,菲碧急急忙忙地扶起斜卧在地上的脚踏车,才刚要跨上去,冷不防被人由背后伸手揽住,这使得她吓了一跳,差点儿就要放声尖叫。

 但她还来不及叫喊出声,或是同他理论之际,轰然一声,原本巍地立在前面的一棵榕树,已被拦吹折,拉杂着电线和垃圾,还有纠结的车及其它杂物,不偏不倚地就砸在距他们脚畔不到十公分之远的距离。而且还将菲碧脚踏车的前轮给扁了,这使得花了好大力气才将脚踏车自那些垃圾堆里拖出来的菲碧,真是感到哭无泪。

 “危险!”在菲碧还没反应过来前,小李飞身一扑,将菲碧拖回被风吹击得噗噗响的帆布下,看着那条犹冒着赤青紫光芒的断落电线,如被斩断头的蛇般,兀自在地上翻滚腾跃。

 退回了帆布下,菲碧立即挣开他的怀抱,远远地痹篇他。双手抱着自己,脑子想的全是在工厂工作的妈妈,向来都是走路去上班的妈妈,该怎么回家呢?

 “菲碧,菲碧,你在想些什么?”检了把冷汗看着电线上那股奇异的光芒消失后,小李不经意的见到菲碧那恍惚的神情,他诧异地走了过去。

 “噢,啊?什么事?”小马的话在心里不停地酦酵起泡,那些疑惧的泡泡在心里越堆越高,使菲碧的脸色也越来越不自然。

 看到她总像要钻进壁似的往后退,小李心中一动。但他并没有停住自己的脚步,仍一步步地向她走去,直得菲碧的背部抵在墙面上了,他才俯下身,接近到看得到彼此瞳孔中的自己为止。

 “菲碧,你为什么怕我?”缓缓地,一字一句地,小李玩世不恭的凑近她,紧紧地盯着她惊惶失措的眼睛。

 猝不及防的情况下,菲碧发现自己连呼吸的步骤都要了,她连了几口口水,长长的睫颤了颤,咬着牙地进出话来。“谁说我怕你,我为什么要怕你?”

 “这该问你才对啊,因为每次只要我一接近你身边,你若不是惊惶地像只刺猬般的反击;就是像只受到惊吓的兔子,迫不及待地想逃之夭夭。就心理学上而言,这都是某种因害怕而引起的自我防御反应。”像在欣赏名画似的看着菲碧变幻不定的脸色,小李又现出那种吊儿郎当的态度,微微扬起头斜睨着她。

 “谢谢你了,佛洛依德先生。但这回你判断错了,我并不怕你,我只是…只是不习惯跟陌生人太遇接近,请问现在我可以离开了吧?”悄悄地往旁边挪,菲碧试图想逃出那个由他浓浓的气息所构成的范畴,但无论她怎么左躲右闪,总是发现自己还是被他牢牢地盯在那里。

 “嗯,我发觉你真是有意思极了。”带着略略涣散的眼神,小李伸出食指,轻轻地自菲碧光洁的额头,一路缓缓地沿着她笔直的鼻梁,如羽轻抚,又似微风轻揽地来到她的鼻尖。“这么柔软,这样甜美,却是如此倔强得紧…你就像沙漠中的玫瑰,用坚硬的利刺,保守着甜蜜的内在,你是蜂和烈酒的混合,使人难以拒绝,无法拒绝…”

 在他微微俯下的瓣未碰触到之前,菲碧连忙偏过头去,暗自的命令自己不要脸红,但那股燥热却无止境似的延烧全身,她猜想自己八成自头发一路红到脚趾头了。

 对她的抗拒,小李不以为忤,相反的,他执起菲碧那被油污和清洁剂浸蚀得有些糙的手,非常温柔地在她布黑色油渍的手心中,印下个极其绵的吻。

 彷佛时空在那一瞬间全都静止了,菲碧睁大双眼,感觉全身似乎都已失去力量,像是飘浮在无知无觉的宇宙间。耳畔的风声雨声,全都在不知不觉中远离了,只有自己的心跳,噗通噗通地敲击着耳内鼓膜。

 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,那阵震耳聋的响声之后,哗啦啦的落下一大片水花,将两个人淋得浑身透。抹着脸甩去不停滑落的水渍,菲碧抬起头看到小李发梢仍夹杂着的枝叶和塑料袋,忍不住噗哧一声的笑了出来。

 而这一笑也有意无意的解开了彼此间的尴尬,看到她灿烂的笑容,小李漾出了脸的笑意。

 稍微往后挪了挪,原持续而绷紧在彼此之间的张力,倏然地被戳出了个大。面对他含笑的眸子,菲碧没来由地感到怅然若失,虽然有股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的滋味由心底升起,菲碧努力的直背脊。大大方方地自他眼前走过去,其实双腿已经发抖得酸软无比了。

 无言尾随她向外头走去,肆的风雨使得天色越来越昏暗。路上已经没有行人,行道路被狂风吹得连连低头,交通号志七零八落的挂在倾斜的灯杆上。

 超前她而拉开车门,微微弯个做了个宫廷礼,挑明示意她坐进去。“走吧,看来是天意如此。既然连你的脚踏车都被砸了,你也没有别的选择啦。”

 圆亮亮的眼睛盯着他看半晌,也搞不懂他那似笑非笑的瞅着自己,究竟有何用意,但考虑到还在工厂的妈妈,菲碧抿了抿,一言不发地坐上车。

 俐落地将车驶出风雨加的空地,小李轻轻松松地拨挪着方向盘,使这辆有着优雅线形的庞然大物,在他手里,却宛若温驯的小猫,乖巧听话极了。

 “你家在哪里?”将CD开关一按,罗西尼的鹊贼序曲轻快明朗的旋律,马上无边无际的淹没了全车。

 “呃,请你在前面那个路口让我下车。”

 “前面?”灵巧地痹篇那棵面而来的小编木,小李大惊失的瞪大眼睛。

 “嗯,我妈妈在那家电子工厂上班,我每天下班时都会绕过来接她。”指着那楝在大雨中显得忽隐忽现的巨大建筑物,菲碧拉起牛仔外套遮在头顶上,打算冒雨跑到约莫七、八百公尺远的厂房。

 “在这种天气下?你疯了。”拉住菲碧的手,小李一催油门,车子立即像箭般冲出去。

 “喂,我要去接我妈妈,你…”情急之下,菲碧伸手去撞扯方向盘。夹杂在路上一堆堆塌落的土石,还有电线招牌之间,车行的路线是歪歪斜斜的蛇行。

 “别紧张,我会把你安安稳稳地送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。”拍拍菲碧的头,小李眼底闪烁着晶莹的笑意,有如慈祥和蔼可亲的叔叔辈。

 方向盘一扭,远远的便看到门口警卫室聚集了不少人,菲碧挪高部,伸长脖子地向那边张望。总有少数几个人试着撑起伞或穿上雨衣,顶着几乎吹跑人的飓风,蹒跚地向这头走来。

 即便是昂藏壮硕的彪形大汉,在这么猛烈的风势下,也只有半途而废地折回原点,更何况是那些连伞都被打得落花水反翻折骨的中年妇女,一时间,她们便全都退回警卫室前小小的空间内,三三两两窃窃私语地瞪着天空。

 不待车停妥,菲碧根本不理会小李,她径自拉开自己这头的车门,抱着头冲进警卫室中最角落,那个穿著一身蓝色碎花黄洋装的矮个子中年妇女面前。

 “妈,我们走吧。”菲碧拉着阿梅的手便要往外跑。

 使劲儿地拉住女儿,阿梅长长的指甲全都陷进菲碧手腕里。“你要死了啊!这种台风天还跑到这里来,要是在半路被风吹走,或是被招牌砸到,谁知道去救你啊!”“阿梅,你女儿是一片孝心,我看你们母女俩就快些回家去,要不然待会儿天黑了,路就更难走。”

 “是嘛,那是你女儿才有这份心,我家那几个啊,我这辈子是想都不要想了。”

 一旁那些识的同事们七嘴八舌地劝着阿梅,加之风助长雨势,哗啦啦一阵阵地落在以铁皮搭盖的屋顶上,更如凄风苦雨般的震撼人心。

 悻悻然地拉拉身上已穿妥的雨衣,将一把小小的折伞硬进菲碧手里,阿梅皱起眉头看着倾盆大雨的天际。

 “说要回去,哪有那么容易!这样的风势,连四只轮子走的都很辛苦,我们菲碧那辆两只轮子的,我看也是惨惨的…菲碧,你的脚踏车呢?”唠唠叨叨的说着,阿梅将雨帽的绊带系在下颚,提高了嗓门叫道。

 抿抿地靠近阿梅,菲碧指了指另一头静静伏卧在那里的黑豹般的车,无语地拉着母亲走进风雨中。

 “那车?喂,你这女孩子到底在玩什么花样?这种大车会是我们这种身分的人坐的吗?”被菲碧拉到车畔,当头上的雨帽被风吹落之际,阿梅犹兀自喃喃地念着。

 在旁人的指指点点及羡眼光中,车门在她的手碰触到门把前,即已自动地展开。菲碧以牛仔外套披在头顶上,在阿梅试图去抓回雨帽前,一个箭步冲过去,拉住她,并且很不客气地将她进车里。

 她太了解自己母亲的生,唉,也不知道是天使然,还是穷蹇的环境使她变得窘蹙。若她不赶紧将母亲上车,搞不好待会儿阿梅会为了捡一顶雨帽而在大风大雨中疾行飞扑呢!

 必上车门,也像将所有的危险全隔离在外,在曼妙轻松的乐音中,菲碧不意外的听·着母亲喋喋不休地在向开着车的小李套话。

 “啊,先生,你不就是修车厂的新老板吗?我是辛裕生的太太,菲碧的妈妈啦。你怎么会来接我?台风天电视是有说要放假,可是我打电话来公司问,警卫说我们公司没有说要放假,我要是没有来上班的话,这个月的全勤奖就会给他扣掉,我很舍不得咧,所以一大早就淋得一身来上班。谁知道到公司以后才知道停电了,还是要放假,但是因为我有先打卡了,所以不算旷工,公司不会扣我的奖金。”呶呶不休地说着这一大早以来的经历,阿梅眉飞舞地自后座往前倾,兴奋地将大半身子探到前座中间的空隙。

 不安地瞥了小李一眼,菲碧虽然很想制止母亲那串连珠炮般的唠叨,但自己也心知肚明,若她胆敢多说一句,母亲必然不会轻易罢休,只怕还会更甚,说得更多更长。担忧地瞄着小李,出乎菲碧意料之外的,他不但没有丝毫受到騒扰的样子,相反的,他嘴角带着笑意,不时地将眼光由前面能见度不到五十公分的挡风玻璃前,短暂挪移到身后的阿梅身上,哦地点点头,甚至接上几句。

 受到他的鼓励,阿梅简直罢不能地一路自她的领班如何欺上瞒下,口沫横飞说到同事之间的勾心斗角,而这些琐事,小李居然也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。

 坐在那里怀疑地盯着他,菲碧一时之间也搞不清楚,他究竟是真的对妈妈工厂里的明争暗斗有兴趣,还是仅出自于礼貌的应付。话又说回来,如果只是出于表面的敷衍,那么,这个人演戏的功力简直不输那些演员们了。

 “嗯,李先生,麻烦你在那个路口右转好吗?进去后大约三百公尺有个红绿灯,在那里停就可以了。”好不容易找到个空隙嘴,菲碧半转过身子,对着讲得红的妈妈使着眼色。“妈,人家李先生有很多事要忙,再说这种台风天开车,必须要很专心,集中精神…”

 “啊我也没有干什么啊!只是跟他聊聊天而已。你不要跟你爸爸一样,一天到晚嫌我罗唆,等哪一天我连讲都懒得讲你时,你就会知道后悔了。”不地连哼几声,阿梅干脆板起脸,气呼呼直盯着窗外的风雨。

 被母亲一顿抢白而困窘不已,菲碧抿着地垂下头。也不知道是不是少筋,还是儿对人我亲疏之别没有感觉。自菲碧小时候起,她即为之困扰不已,因为在一般人唯恐家丑外扬的情况下,阿梅却反其道而行,总是将家里的事,仔仔细细地如数家珍般的告与外人知晓。

 “菲碧,你家究竟在哪里?”将车停在红绿灯前,小李脸疑惑的前后张望。

 新旧社区的界即是这条新铺设的大马路,事实上这条笔直的道路,对小李而言一点儿都不陌生,起因于为了要逮那曺跟他约法三章后,还敢背着他四处飚车的小伙子们,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,最重要的是,瞒住了严厉的衣食父母…小李…找了条新铺设好的马路狂飙。

 殊不知当他们意气风发的飙抵终点,也就是那片还是荒芜的瘠地时,等待着他们的,是小李恶的笑容,还有他手里在风中飘扬的切结书。

 “嗯哼,很聪明,背着我找条新路飙。我说过,你们大可以继续耍帅玩命,只要不被我逮到。否则,每个人的切结书上写得清清楚楚,接下来该怎么办,每个人心里明白,嗯?”三言两语即教那些令警方头痛不已的飚车族丢兵卸甲,从此乖乖听他的指挥调度。

 “从那个地盘走过去就到了。”指指被风吹垮了不少片的围篱,菲碧面无表情的回答他。

 “哪里?”透过空的方型墙块,在外的钢筋和被风吹打得几乎拦折断的鹰架间望过去,小李讶异的瞄向那堆新建地盘后的旧房子。

 “就是那里。妈,我们该下车了。”

 “等等,你们要怎么过去?”

 “穿过地盘是最快的路径。本来这里是一条路,应该是公家地,但是盖房子的这个人的亲戚是民意代表,连政府单位的人都不敢惹他,所以路就被霸占了,听说要盖一些包厢似的卡拉OK!”帮母亲将雨衣再重新穿上,菲碧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说道。

 “难道你们不去找人来伸张公理?”

 “公理?”推开门,菲碧撑开伞遮蔽在母亲头上,转身出个扭曲的笑容。“在台湾哪有公理,甚至法律大多是站在有钱有势的人那一边的。像我们这种平凡人,只能毫无办法的茍延残而已。”

 怔怔地看着她们母女走远,小李若有所思的看着那把不时被风吹翻了的小小碎花伞,嘴角浮现个谜样的微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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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啪的一声,电视突成漆黑一片,其实不只是电视,连头顶上的电灯也是同样霎时熄灭。在附近大人叫、小孩哭的嘈杂声中,菲碧打开手电筒,摸索地调着收音机。

 看样子这回这个台风真的很严重,到处都传出了灾情,南投山区还有人被活埋,台北的社子岛跟板桥也都成了水乡泽国。

 随着窗外怒吼风声的越来越昂,菲碧的心也不断的揪紧了起来。这么大的风雨,车子应该没有问题吧?半夜三更,外头不时会传来东西破裂碰撞的声音,然后是一阵阵的惊叫声和嚣闹。

 来回地在客厅里踱来踱去,萦绕在菲碧心里的全部是那辆花了她不少金钱和心血的车。照说已经做尽了一切防范措施,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。但是,这么大的风…

 “菲碧?三更半夜的你不睡觉在干什么?”着惺忪双眼,披着件薄夹克,阿梅打着呵欠走了出来。“我听到窸窸你的声音,还以为是飞雄回来了。唉,这孩子也真是的,就那么狠心,一次也没有托梦给我过。也不想想我辛辛苦苦怀胎十个月,劳心劳力地养育他到十八岁,正想可以享享清福的时候了,他却这样不声不响的走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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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“昨天我同事阿霞告诉我,在她老家那边有个师父道行很高,有眼,而且会观落、牵亡魂,我打算叫阿霞带我去求师父,看看能不能跟你哥哥见上一面。”讲到这里,阿梅的精神为之一振,两眼陡然光。

 菲碧没有做任何反应,事实上她说什么都没有用。自从哥哥飞雄丧生至今六年多来,阿梅越来越沉于这些奇奇怪怪的怪力配神的事情上。菲碧跟爸爸不是没有劝过她,但一来可能是肇因于对飞雄的思念;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她内心空虚,没有了寄托。

 久而久之,在一提起这档子事就引起舌战的情况下,菲碧跟父亲也学会了妥协,绝口不提这件事,任由阿梅为所为。

 眼看菲碧一直没有答腔,阿梅拉拉身上的夹克,打着呵欠又踱回房去。

 心思一直在车子上头打转,由收音机里传出来的消息越来越教人沮丧,望向窗外,菲碧大惊失的看着混着泥浆似的黄浊水,正涛涛滚滚地漫过路面。这里的地势比修车厂高,这里淹水的话,那修车厂…

 惊惶失措地穿上雨衣,在无法可想的情况下,菲碧咬着牙偷偷地跑下楼,将用帆布裹得密密实实的摩托车推出门,顶着强劲又搞不清楚来的方向的风雨,小跑了好一会儿,这才发动引擎跨坐上去,在风雨夹击中冲出去。

 骑在这辆被爸爸细心保养的摩托车上,菲碧不有些难过。其实爸爸是爱哥哥的,但或许是爱之深责之切,再加上不擅于表达内心的感受,才会因一时情绪失控的气话,酿成了这么难以挽回的悲剧。

 自从壮硕的飞雄化为一坛骨灰寄放在郊区的灵骨塔后,这辆在车祸发生时,整辆车体打横斜飞进砂石车底盘下的摩托车,成了爸爸最珍爱的东西,他天天擦拭,勤于保养,使之如新的摆在那里,成为他思念儿子的一个图腾。

 逆着风,使菲碧双眼在风雨的袭击下几乎要睁不开,而一路奔沂急的水势和三三两两或倾或斜的倒树及招牌、垃圾,三番两次的绊倒她。但一思及可能泡水的车时,她又狼狈地推直机车,勇气百倍的重新上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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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诅咒着地望向那已经塌了一大半的地基,小李咬紧牙关的将那些全倒落在车身四周的帆布、垃圾全都清埋掉,气吁吁地倚着车,病捌鹧劬Χ⒆拍堑涝诜缬曛泻雒骱雒鸬牡乒猓褂写潭幕蹬牌艿慕邢?br>
 这是哪个没脑袋的笨蛋!吃力的攀着车子往前走,当机车的声音由远而越来越近时,他已经在心里骂了千百回,要是让我逮到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时,非好好的骂他一顿,外加三个月的闭不可!

 什么样的天气了,居然还莽莽撞撞的跑出来飚车,是嫌命太长了吗?小李忍不住怒气冲冲地冲过去,不由分说地一手扭住那个正在停车的人的手腕。

 “你以为你在干什么?这种天气你居然还…”他说着伸手扯开那人头上的雨帽,当那头乌黑闪着深蓝色光泽的长发,似长瀑般直而下时,他愣住而噤口。

 “李先生,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讶异的程度不亚于他,菲碧甩他的手,将长发全拢到耳后。

 “呃…我,我是想到这么大的风雨,到处都积水,所以到这里来看看。”没来由的感到一阵耳热,小李随便地挥挥手,吶吶地替自己的行为解释着动机。

 雨越来越急,到最后泼打到身上时,虽然隔着层雨衣,但如桶水般的直接冲击,那股强劲的力道,还是十分疼痛的。

 而脚下的水过菲碧已经冻僵的脚趾头,再漫过脚盘,经过踝部,眨眼间已经浸泡到她小腿的大半了。转头一见到在水中载浮载沉的车身时,菲碧发出大叫,涉着浓浊的泥水,猛然扑向车子。

 还来不及问她到这里来的目的,小李眼明手快地拉住她的雨衣,用力一抖使她整个人摔进自己的怀里,然后在菲碧的挣扎尖叫声中,挟着她闪到一旁,痹篇了被大量上石泥浆推着向他们面撞来的车子。

 “我的车,我的车!你放手,我的车…”菲碧狼狈而鲁地扒开脸上的头发,在车子完全没顶于那片汪洋、且浮了垃圾及要什么有什么,从玩具到…冰箱、电视?别怀疑,此刻这滩水里的家电制品,可能比某些小型的家电商家更齐全。总之,在亲眼见到车顶也完全淹没之际,菲碧的嘴也瘪了下来,瞪大眼地望着自面前漂流而过的一只死猪。

 真的,千真万确的一只死猪,庞大的身躯如条船似的又堆积了不少的东西。菲碧深深地口气,转向一旁紧紧瞅着她瞧的小李,嚅吶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。

 “那…那是一条猪!”她的话还没说完,小李已经拉着她,没命似的往后方地势较高的地方跑。

 虽说是地势较高之处,但在水越来越湍急且盛大的情况下,不一会儿,这尚未有淹水之虞的高地,水也急速涨升到脚踝边了。

 当机立断的将菲碧拉到车畔,把钥匙进她乎里。“快,开我的车走。”

 “那你呢?”被暴雨淋成落汤似的,菲碧眼睁睁地看着他向哥哥那辆倾倒的机车走过去,激动得大吼道。

 “我骑你的摩托车,快,待会见这里也会淹水!”

 “那…那我该往哪里走?”茫茫然地看着四周,雨水和地面上的水似乎已连成一片,菲碧泫然的喃喃自语。

 远远地传来轰然一声巨响,小李二话不说把菲碧推进车内,猛力的甩上门。“开车,快,开车啊!”他是如此心急,使得他额头和颈间的血管都像是要暴凸出皮肤之外了,在布青筋之间的则是滚滚而落的汗珠,浓眉重重地拧结着,他使劲儿的拍着玻璃窗,催促着菲碧。

 自远方随着滚滚泥浆而来的是一大块一大块的混凝土墙,及横着打摆子而来的电线杆,眼看着就要漂到眼前了。不知哪来的气力,菲碧猛踩油门,转眼间车子已如柙之兽,奔驰个老远了。

 稍稍远离那片已成泽泊的地带,菲碧惊魂未定的回头张望,由白花花的后车窗望出去,白雾雾一片,什么也看不到。

 天哪,他该不会…哥哥发生过的悲剧又重新袭上心头,菲碧双手扒在方向盘上,忐忑不安的一再回头望。焦急和对自己没有要他一起离开的懊恼,来来回回地折磨着她,令她几乎要忍不住掉头回去找他了。

 就在她使劲儿转动方向盘想回头找他之际,小李突地打着车窗玻璃,示意她往前开,他所骑的摩托车也发出阵阵的嘶吼,像只疾的箭般冲向无边无际的风雨中。

 忍受如冰雹般打在身上的雨阵,小李微俯着头,不时地往后看着一支雨刷已报销了的车,咬着牙,连连加速,直到骑到地势较高的地方才停车。

 就在他车刚停妥之际,路旁的货柜槟榔屋突然倒了下来,幸亏他自幼习武而养成的微妙意识还在,才得以使他在千钧一发之时,加大油门,冲出困境。

 而在他后方的菲碧因着雨势及突如其来的惊吓,儿没有见到急驰而去的摩托车。在货柜倒塌之后,她煞住车,没命儿似的跑到整个倾倒成崎岖可笑四十五度角的货柜屋前,跪倒在地上,朝屋里大叫。

 “李先生,你出来啊,李先生,你听得到我吗?”双手不停地捶着轻巧焊接而成的的铁皮屋,菲碧强忍住心中的恐惧,一心一意专注地盯着货柜屋喊叫。

 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对劲儿而停下机车,小李回头一望这才明白是什么原因令自己踩住煞车。菲碧呢?看着那座遮蔽路面、挡住了视线的货柜屋,他说不上来心里如弦般紧绷的痛楚所为何来。

 将机车横倒在路中央,小李三步并做两步,赤手空拳的爬上形体己成一堆扭曲的废铁的货柜屋,在见到已被雨水浸濡成了水娃儿的菲碧时,不知不觉地松了一口气,迅速地向她奔去。

 “菲碧,菲…”是高音量意图盖过嘶吼般的风雨,小李才刚触及到她的肩头,便被阵风急扫得几乎仆倒。

 回过头认清是他,菲碧兴奋得双手圈住小李的颈子。

 “太好了,你没有死!太好了,我好担心你就这样的没有了,我…我…”猛然急升上来的一阵哽咽,使菲碧说不出话来,只能啜泣地搂着他。

 靶动像把巨大的榔锤,不断地敲击着小李的心头。望着忘情的菲碧,他心里想的却是该死的软玉温香,绮情怀。镇静点,李友朋,她只是太高兴你没被那货柜屋泥而已,保持一些风度好吗?

 在这一瞬间,漫天遮地的风雨像是都消失了,搂着她,小李心思复杂地往他的车子走。

 “进去,把车开到你家,我会在后头跟着你。”打量着空无一人,仿似死城的都市街道,小李硬将心中那些莫名其妙的绮思拋到脑后,决定还是逃命要紧。

 “不,你跟我一起走,一起坐车走,这种天气骑车太危险了。”坚决地拉住他,菲碧眼里是无可商量的认真。

 “那你的机车…”原想拒绝的小李,望着她微张的瓣半晌,终于点了点头。将摩托车推进附近一栋大楼的警卫室,以如拳头的铁链将之锁在铁门上,而后和菲碧一起以高速离去。

 车内有股奇妙的气氛缓缓地酝酿着,菲碧得费很大的精神,才能使自己专注地开车,因为她的思绪,老是会不由自主地溜回刚才那一幕,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,怎么会这么忘情的去搂人家。拜托,彼此都还是陌生人营!

 岔开的理智在她瞥见路中央那几棵树时,才突然回到脑袋里,狠狠地踩下煞车,在小李前扑后仰的狼狈中,她更是感到不好意思。

 胡里胡涂的撞上挡风玻璃,直到她连声道着歉,小李才拉回神游的思绪,他挑了挑眉没说什么。看到她似乎受惊吓得愣在那里,他很自然地伸手想帮她换档。

 彼此不约而同地伸出手,在排档杆上碰触到对方时,又宛如触电般急速地缩回手。

 绯红直烧上菲碧双颊,小李也转动着眼珠盯着外头,不时地摸摸自己的鼻子。

 为了缓和这种尴尬的情况,小李按开了CD,优美典雅的逃陟湖,叮叮咚咚的钢琴和悠扬的小提琴转在空间内,平息了彼此心中的纷

 “走吧!”齿展开他少年般的笑容,小李颔首道。

 一路无言地回到家,小李并没有进去辛家,他挥挥手盯着菲碧几秒钟后,朝她挤挤眼。

 “菲碧,刚刚那真的是一条猪,而且是准备拜神用的大猪公,快些进去吧。”叮咛声犹在耳畔萦绕,他的车已像抹黑影般穿刺进潇潇雨水中。

 按捺不住心里突然加快节拍的心跳,菲碧若有所思的溜回自己房间,躺在上却总是睡不着,因为,怎么翻来滚去,都有张黝黑而五官深邃的脸,对她温柔地微笑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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