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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
 她说要领他见识见识台北丰富多彩的夜生活,他扬眉撇,一副不屑的神态,笑着说拭目以待。

 她首先带他上一家很的德式餐厅吃晚餐,餐厅格局不大,甚至可以说狭窄,但微晕的灯光和温暖的装潢,却布置出一个充德国乡村风味的环境。

 他们抵达的时候,已是近八点时分,餐厅内早已高朋座,频闻笑语呢喃。

 “好象没位子了。”温泉说。

 莫语涵却不以为意,径自走向眉须半苍的店主人,以德语向他打招呼,一阵寒喧,体态圆滚滚的老板娘亦开心地跑过来。她一双胖手捏了捏莫语涵的脸颊后,亲自领她到靠厨房边的一张小桌子,按着两人坐下。

 “他们是我在德国留学时的房东,人很好,老板是台湾人,前两年才回来台湾开餐厅的。”莫语涵解释,一面随口点菜“这里的德国猪脚很赞,是老板娘的拿手菜,你一定要尝尝。”

 于是,两人一面喝着德国黑啤酒,一面品尝着烹煮得浓郁入味、却又十分有嚼劲的德国猪脚。

 席间,两人天南海北胡扯闲聊,他告诉她许多教书时的趣事,她也分享了一些在德国留学的甘苦。

 她说她讨厌学校教授,却喜欢房东夫妇;与异国同学处不来,和咖啡店里的陌生人辩论起法律判例时,却兴高彩烈。

 她不爱在学校图书馆里念书,宁可到公园水池旁,让蓝天绿茵相伴。

 她对德国的大城市印象不深,却爱极了那一座座恍若童话仙境的美丽小镇。

 她因为课业繁重很少回台湾,通常是母亲飞去德国探望她。

 “你的母亲到底是怎样一个人?”把握她难得主动提起的机会,温泉连忙问。

 “她是个爱作梦的女人。”提起独力抚养她长大的母亲,莫语涵瞳光一黯“傻得个得了的女人。为了爱不惜跟一个走船的私奔,结果对方只是把她当成众多港口之一而已。”她敛下眸,纤指把玩着桌上胖胖的啤酒杯。“她很爱我父亲,真的很爱,虽然他从不拿钱回家,甚至还会跟她伸手要钱,她仍然毫无怨言。幸好在我上小学三年级那年,我父亲就死了——”

 “幸好?”温泉震惊她的用词。她竟然说自己父亲过世是“幸好”?

 “难道不是吗?”她直视他“一个对家庭毫无贡献,反倒会拖累家人的男人,死了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吗?我一点都不为他的死难过,甚至很高兴我妈从今以后可以摆他了,再也不用给他钱花还要看他脸色,可以多把一些钱花住自己身上,对自己更好一些。我这样想,有什么不对吗?”质问的嗓音尖锐。

 他没说话,只是静静望着她。长久,大掌主动覆上她的手。

 柔细的玉手,好冰、好凉。他用力握了握,试图传递一些温热给她。

 “你…同情我吗?”她瞪视他,目光凌厉。

 他不语。

 “你不用同情我!”她挣扎着要回手。

 他却紧紧包握,固执地不肯松开。

 “你为什么…总是这样?”她瞪着两人握的手,又气又急,又是怅然不已。

 终于,她不再推拒他,只是站起身“走吧,该进行下一个节目了。”

 离开餐厅后,她决定带他逛夜店。

 “你想去哪一种?DISCO、JAZZPUB?如果你想尝尝摇头的滋味,我也可以带你去一家比较没那么的摇头吧——不过我想你这位自认清高的老师,应该不会想带头做这种错误示范吧?”最后一句话明显讽刺。

 他不理会,只是定定看她“我想去你平常最常去的那一间。”

 她一愣“最常去的?”

 “对。”

 “我知道了。”樱一撇“你想知道我平常究竟跟哪些堕落分子鬼混吧?”

 “我只是想知道你平常如何消磨夜晚而已。”

 她颦眉,明眸在他身上来回眄,似乎想看出他真意为何。响应她的,却是一双清澄至极的眼眸,清澄到近乎无辜。

 她心一跳。男人怎能有这样的眼睛?简直过分!

 “好吧,你想去我们就去。”她甩甩发。

 宛如浴火凤凰的红色LEXUS,在霓虹灿烂的台北街头狂疯一阵后,终于在东区某个空中停车场停定,下了车后,两人转进东区一条狭窄的巷,穿过一条半隐在花丛后的石板道,推开一扇玻璃门扉。

 一进店内,面便是淡淡缭绕于空气中的玫瑰香,店内除了吧台边亮着霓虹外,唯有一张张玻璃几上点的茕茕烛火。

 一张张沙发,以一扇扇玻璃屏风隔开,开放之余,又不失隐密;配合温暖闲适的装潢,店内的气氛也是慵懒静谧的,客人们品着酒,一面听着抒缓的爵士乐,一面半躺在沙发上喁喁细语。

 “这就是你常来的地方?”迅速打量周遭一圈后,温泉好奇地问“这就是所谓的LOUNGEBAR吧?”

 “嗯哼。”莫语涵点头,眼看沙发区都已遭宾客占,只得在服务生引领下,在吧台边落坐。“我们一票同事通常会在礼拜五晚上到这里聚一聚,喝点小酒,聊聊天。”她顿了顿“这里的SAKE调酒有名的,你不妨点来试试。”

 “SAKE?”

 “就是日本清酒。”

 “我知道,只是没想到清酒也能拿来调酒。”他微微一笑,朝狂野帅气的年轻洒保比了个手势“给我一杯你们店里的招牌。”

 “一杯『曼哈坦』。”莫语涵也点了酒。

 接着,两人都是一阵沉默不语,莫语涵仰头看着高挂在吧台边的电视屏幕,屏幕上,正转播一场球比赛。

 温泉跟着瞥了一眼“MBL?明尼苏达双城对纽约洋基?嗯,这一场应该是季后赛回放吧。”

 “你怎么知道?”她讶异地望向他。

 “因为我是忠实球迷啊。”

 “这场比赛,纽约洋基表现得很精彩哦。”酒保在送上调酒时,听闻两人对话忍不住嘴“可惜冠军赛竟然输给马林鱼。”

 “你是洋基的球迷?”温泉问他。

 “也不算啦,其实我比较喜欢运动家队。”

 “我倒觉得马林鱼不错…”

 两个男人你来我往,兴致球经,好一会儿,酒保忽地注意到一旁的莫语涵眉宇紧凝。

 “我不打搅你们了,先生,再说下去,你的女伴可能要抓狂了。”他对温泉笑着眨眼“这杯『不悔』是本店的招牌,我请客。”

 待酒保识相地转身,留给两人私密空间后,莫语涵才哑声开口“你喜欢看美国职?”

 温泉点头。

 “你…真的喜欢?”她犹豫地问他,轻咬着下“我以为——”

 “你以为我手臂受伤,不能再当投手后,就会不敢再看球比赛?”彷佛明白她想说什么,他淡淡然地主动接口。

 “那会是…一种折磨不是吗?”她捏紧酒杯“我不明白你怎么还会想在小学里当球教练,难道你…一点都不难过吗?”

 “我当然难过。事实上,当我刚刚得知这个消息时,甚至想过要自杀。”他敛眸低语,语气浓浓自嘲“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,我还曾经自以为是地劝过你吗?后来我才知道,原来决定活下去,有时候真的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——”

 她心一扯。

 “那时候的我,真的很想死。如果不是小红豆天天在我面前强颜欢笑,我也许真会做出傻事。”他怅然。

 “你妹妹?”

 “嗯。”他点头“知道我以后再也不能投球后,她比谁都难过,可偏偏又要安慰我,在我面前耍宝装迷糊,逗我开心。”

 “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妹妹。”她低叹,鼻间微微一酸。

 不知怎地,她忽然很希望当时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她。

 “最好的。”他微笑,端起酒杯饮了一口。

 莫名的酸涩在她口漫开,而她不敢去深思,这宛如嫉妒的滋味究竟意味着什么。

 “我妹妹是个球痴。在她心里,我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投手,就算我受了伤,就算我一辈子再没机会站上职舞台,我知道她永远会这样崇拜我。”他嘴角一扯,既欣慰,也自嘲“很奇怪,我的自尊竟然就这么恢复了,也不再有寻死的念头。”

 “是她救了你。”

 “嗯,是她救了我。”温泉同意“她让我想起我对球有多么热爱,多么恋。”他顿了顿,若有所思地望着手中颜色清澈的调酒。“就像这杯酒一样,我对爱上球这件事,永远『不悔』。”

 她怔怔地望他“所以你才有勇气继续看球,甚至担任小学球队的教练?”

 “嗯。”“你…”她困难地自喉间出嗓音“有没有想过不一定要留在家乡教球?凭你的才能应该也能到职界发展吧?不当球员,当教练也很不错啊。”

 他没说话。

 “像你妹妹,她现在不就接下某个职球队经理的职务吗?她都可以,难道你不行吗?”

 “我猜你看过新闻了吧。”他淡淡一笑“小红豆当上球队经理,说来也是因缘巧合。”

 “什么因缘巧合?”

 “简单地说呢,她跟一个老人上朋友,那个老人很喜欢她,又刚好拥有一支球团。他过世后,遗嘱上写明一定要小红豆来担任球团经理。”

 “原来是这样。”莫语涵这才恍然。她一直就奇怪,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为何能担任职球队经理。

 “所以她能当上经理,也算奇迹一桩吧。”温泉似嘲非嘲。

 “你不相信她能胜任吗?”

 “不,她一定能。”星眸温暖“虽然这个机会像是捡来的,不过我相信她一定能做得很好。”

 她深深望他“那你呢?你应该比她更有能力,不是吗?”

 “你好象觉得我是大材小用。”旱眸持住她,彷佛又看透了她心中所想“你不希望我一辈子窝在乡下,当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学球教练吧?”

 “我——”

 “你觉得一个男人不该这么没志气,应该更有抱负一点。”他涩涩地指出。

 “我不是这意思!”她反驳,脸颊却一烫,垂眸不敢看他。

 她真是这个意思吗?是否在潜意识里,她一直就瞧不起他,一直就希望他像她认识的其它男人一样,在事业上功成名就?

 “我只是…我只是好奇,”她深一口气“你难道不会觉得遗憾吗?你难道…真的甘心吗?”

 “如果我告诉你,我真的甘心,你相信吗?”他低低问她。

 她不相信!

 怎么可能甘心?怎么可能不怨?他曾经是高中坛的明星啊i曾经有多少人朝待他未来大放异采,多少人认定他将为国争光!他怎能甘心就这样蛰伏?这样自暴自弃?

 念及此,她忽地举杯狠饮了一口酒,酒微微灼烧过她的喉,酒气却没蒸红她的脸,清容颜,一片苍白。

 感觉到脸颊的冷意,她一仰头,正喝干杯中酒时,他却陡地抢过酒杯。她一愣“你干嘛?”

 “这样喝酒不好玩。”他笑望她“你们都市人不是有很多喝酒的花招吗?要不要试试?”

 他怎么还笑得出来?她瞪他“你该不会是说划酒拳吧?”

 “我是指这个。”他招手,跟酒保要来几颗樱桃和牙签,然后将樱桃串上牙签“要不要玩?”凝定她的湛眸闪过挑战。

 她不敢置信地瞪他,好一会儿,秀眉一挑。“来就来。谁怕谁啊?”

 疯了。

 竟与他在酒吧里大玩传接樱桃的游戏,和他,不知意外相接了多少次,也不悦地看着他和别的女人意外擦撞。

 疯了。

 竟与他叫了一杯又一杯的酒,一杯又一杯地喝,任酒一向坚定自持的意志力,任神魂颠倒。

 疯了。

 竟在踏出酒馆时,分不清东西南北,尖叫狂笑,与他摇摇晃晃漫步于台北冬季沉沦的夜空下。

 疯了。

 她很清楚地知道,却有意纵容自己。

 “喝成这样,不能开车回去了。”他笑“我们搭出租车吧,我先送你。”

 “那…你呢?”她打了个酒嗝“你今晚住哪里?”

 “随便找家旅馆就行了。”

 “找旅馆?还不如来我家。我家有空房,免费让你借住一晚没问题。”豪迈地拍拍膛。

 “你不怕吗?”

 “怕、什么?”

 “怕我夜袭啊。”

 “你不是那种人。”对这一点,她有绝对的信心。

 “既然如此,恭敬不如从命。”他歪歪举起手,戏谑地行了个礼。

 “可是你要做早餐给我吃哦。”她转过身,手指着他“一定要做哦。”

 “是,我答应你,绝不会白吃白住的。”

 “那…就好。”她点点头“我讨厌吃软饭的男人。”

 “放心吧。”他拍脯保证“我不是那种人。”

 “嗯,我相信。你这人啊,钱是赚得少了点,不过还不算没志气啦。”她咯咯娇笑,忽地扬起双手,翩然旋了个圈。

 他莞尔望她“谢谢你对我的信心啊。”

 “不、下客气。”她一本正经地颔首,又转了个圈“奇怪,不是说有寒要来吗?怎么一点都不冷啊?我还觉得好热好热呢。好开心哦!”拍拍手,神态又娇又俏“你开不开心?”

 “嗯,我也开心。”

 “开心就一起来啊。”她拉起他双手“一起跳舞。”说着,又旋了半圆,这一回,却踉跄倒落他怀里。

 温泉紧紧搂件她。

 她仰头娇笑“我真逊,差点跌倒了。”自嘲说着,敲了敲自己的头。

 他不语,眸逐渐转深转沉,终于,在玫瑰愕然敛回时,不顾一切地攫住两瓣整夜一直惑着他的柔软。

 他深深地吻着,很专注、很用心地吻,吻得她晕头转向,整个人瘫软在他怀里。

 她从不曾经历过这样的吻,那不仅仅是一个吻而已,温柔又急切的中,隐藏着太多惆怅与不舍、激动与绝望。

 就好象他知道这会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个吻,就好象他知道过了今晚,他再也没机会对她如此索求,就好象在跟她以及跟他们曾经共有过的回忆——

 道别。

 一股难言的颤栗忽地窜过她脊髓,她心跳一停,猛然推开了他,顺道送上一记耳光。

 那耳光,很轻很轻,却依然让她的手心生疼,甚至疼出了两汪蒙眬泪雾。

 他笑嘻嘻地望她“对不起,我太超过了。我道歉,是我不好。”

 她瞪他。为什么…他还能那样笑?

 “是我不对。”他抬手,又是一个漫不经心的举手礼,嘴角微笑粲然“你都有男朋友了,我不该还这样占你便宜。”

 “…谁告诉你的?”

 “不需要谁告诉我,我知道你有。”他朝她眨了眨眼“你今天就是跟他出去吧?他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

 她恍惚地看着他戏谑的笑容“他在…证券公司工作——”

 “啊,金融界的菁英,优秀的男人。”他夸张地大叹“我就知道。”

 “你又知道些什么了?”

 “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种男人。”他笑望她,墨黑的瞳里动着她难以捉摸的光影。

 “你不要以为自己很了解我!”她悻悻然响应。

 醇厚的笑声自喉间低低滚落“我了解你的,语涵。”他深深看她,许久许久,畔那令人气绝的笑意终于慢慢敛去。“我了解的。”

 沙哑的、蕴着淡淡惆怅的嗓音,不可思议地揪痛了她的心。她捧住口,剎那间呼吸困难“你…究竟为什么到台北来?温泉。”真的只是代张伯前来说服她吗?

 “因为我想见你。因为除了这样,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借口能见到你。”他哑声道,别过头“我知道我很烦人,不好意思。”

 她没说话。她的心,好痛好痛,痛到说不出话来。

 她颤颤地伸出手,想抚摩他的脸,可在即将碰触到时,又颓然落下。

 她怔怔望着他慢慢转过头来,朝她淡淡地、温柔地一笑——她的心,碎了。

 “…我答应你。”她突如其来一句。

 他一愣“什么?”

 “我答应接下这个案子。”

 莫语涵答应担任张成的律师,对双城集团旗下的油漆公司提起告诉。

 这家油漆制造商目前在台湾已无工厂,厂区全数迁往大陆东莞,所生产的油漆也不再于台湾销售;在台湾公布止生产含铅油漆后,他们也依法不再制造。

 与温泉合作,收集并研究了两个礼拜的资料后,她终于对公司上级申请召开合伙人会议,公布这项决定。

 如她所预料,所有合伙人听闻此项决定后,皆炮口一致对准她猛轰——

 “你疯了!语涵。你谁不好告?竟然想告我们自家大客户!而且还是这么一件几乎不可能赢的官司。你倒说说看,怎么证明你的委托人是两千年后才买到含铅油漆的?又怎么证明那两个孩子的病是油漆造成的?”

 “我已经将油漆碎片拿去化验过了,确实是含铅的没错;同时我也请人做了详细分析,确定是双城的产品,因为没有任何两家厂商所生产的油漆成分是一模一样的,所以…”

 “那又怎样?就算真的是双城生产的又怎样?”一个合伙人吼回她的解释“你还是不能证明,那是令颁布以后入市面的产品。”

 “可我能证明,这是四年前才涂上墙面的油漆。”不畏上司痛骂,她勇敢地陈诉“我们做过比对分析了,正确率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。”

 “那又怎样?”还是这么一句。“双城会辩称你的委托人是在令颁布前便买下油漆,他们当然可以不必为此负责。”

 “你们认为有人会在买下油漆后,过一、两年才去使用它吗?我不能证明油漆是什么时候买的,双城同样不能证明是什么时候卖的。虽然很吊诡,但我认为这样的情况下,是有可能向双城求偿的。如果真的上庭,就道义上而言,法官也未必判他们没有责任。”

 “所以你想赌的就是法官的一念之仁?因为这样你不惜得罪我们的大客户?你究竟是发了什么神经?竟然会想接下这种案子?简直自找麻烦!”

 “我只是想为张家人请求合理的赔偿而已。”容一黯“如果你们看过那两个孩子的话——”

 她停顿下来,想起那天在她怀里不停搐的小男孩,想起另一个走路总是跌倒,却又笑嘻嘻爬起来的小男孩,想起那个像母亲一样保护着两个弟弟的小姊姊…

 她深口气,低哑地继续“他们年纪都还那么小,就得了这种病,家里又穷,没办法支付庞大的医疗费。你们认为他们以后该怎么办?”明眸转,环顾在座每一个人“这辈子,也许就这么葬送了!”

 铿锵有力的话语掷落,几个合伙人都是脸色一变,面面相觑好一会儿。

 “非尘呢?他怎么说?”一个合伙人问起“他总不会赞成你这么做吧?”

 “他说他没意见。”

 “没意见!”

 合伙人们又是面面相觑。唯一能劝阻这难女的人,竟然说他没意见?

 “我知道你同情那些孩子,语涵,不过这件事不是同情就可以解决的。”一个合伙人放软了语气“你好好考虑一下,这…”“我已经决定了。”她直率响应,毫无商量余地。

 “就算得罪我们的大客户也住所不惜?”

 她点头。

 “别太任!语涵,你知道公司可以处分你的,甚至可以解雇你。”软的不行,再来硬的。

 “只要我的律师执照没被吊销,我无论如何都会接下案子,就算你们把我开除也一样!”她倔强地声称“而且公司也不该这么怕得罪客户。对就是对,错就是错,我们律师不就是要伸张正义吗?还是各位都已经失去了当初的热情跟理想?”

 “莫语涵!”

 讽刺的言语一落,几个合伙人气得浑身发颤,面色都是铁青。唯有其中一个不怒反笑,甚至懒洋洋地鼓起掌来。

 众人难以置信地瞪向他“怀宇!”

 “有何不可?”刚刚升任合伙人的楚怀宇,悠然地承受同僚们凌厉无伦的目光“既然语涵这么想接这个案子的话,就放手让她试试何妨?”

 “可对手是双城!”

 “就因为是双城,所以我相信她早有心理准备。我相信她已经权衡过利害轻重,也明白自己如果失败后会有什么下场。”他英睿的眸扫了莫语涵一眼“对吧?语涵。”

 她颔首。

 “各位,一个律师都能拿她大好前途来当赌注了,我们又何必怕失去一个客户?双城再怎么强悍,也不过是我们众多客户之一而已,难道我们还怕公司因此倒闭?你们说呢?”

 一阵你来我往的辩后,莫语涵总算在楚怀宇有意护航,以及凌非尘之后的电话声援下,有惊无险地度过这次风

 会后,她感激楚怀宇的力,他却只是挥挥手,淡淡一笑——

 “这没什么。”他笑望她“我倒比较好奇,是什么改变了你。”

 “什么意思?”她问,却已明白他的意思,脸颊微微发烫。

 “从前的你不是这样的。我还记得我偶尔想当个有正义感的律师时,你都会在一旁讽刺我。”俊微微扬起“今天想做好人的反倒是你了。”

 “你——”对他有意的嘲,她又是生气又是无奈“不必这样讽刺我。”

 “不是讽刺,是高兴。这还是我第一次看你这么认真想接一个案子,我为你高兴。”

 她闻言,鼓起脸颊,却没有否认。

 “听说委托你这件案子的是一个男人?”楚怀宇又问。

 她愕然“你怎么知道?”

 他朗声大笑“这还用问?这家事务所可是八卦的集中营啊。”星眸朝她眨了眨“我听说你们这阵子为了这个案子,经常一起加班到深夜。”

 她玉颊霜染。

 “看来过不了多久,你就能找到那个能让你心甘情愿披上白纱的男人了。”

 “你!”莫语涵不跺了跺脚。

 这个男人在笑她。她很清楚,只因为在她三十岁生日那天,她曾经找他到婚纱店陪自己试穿礼服。

 “女人想披白纱,最好还是找个自己真心所爱的男人比较好,代打的可不成啊。”他继续逗她。

 “谁说你是代打的?”实在气不过,她干脆扬起藕臂,一把扯过他领带,故意烟媚地睇他“我一直很仰慕你,你不知道吗?”

 “你仰慕的,不是我,是我这种典型的男人。”

 “什么意思?”她颦眉。

 “你自己好好想想吧。”他微笑,轻轻拉下她玉手“正品来了,我这个替代的该闪了。”意有所指地望向她身后,潇洒地一挥手,转身离去。

 是他来了!她感觉到了,却没敢回头察看,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。

 她怕他听到了她和楚怀宇的对话,怕他误解,怕他胡思想…

 “是你同事吗?”温泉在她身后问,语气一贯温煦。

 “是我们公司的合伙人。”她慢慢转过身,缓缓扬起羽睫。

 向她的,是云淡风轻的笑容。“他一定把我当成你男朋友了。真糟糕,下次有机会向他解释吧。”

 她心跳一停,口奇异地窒痛。

 她错了,比起他的误解,她更怕他的毫不在乎,更怕他将一切当成笑话一桩,更怕他对她淡漠悠然地笑。

 “你…怎么忽然来了?”她得费尽心力,才能不使自己问话的语气太过尖锐。

 她是怎么了?为什么忽然好象…很生气?气得不得了?“来看你。”他低声道,神情蕴关怀“刚刚开会的结果怎样?你一定被狠削了一顿吧?”

 “还好。骂归骂,他们最后还是同意了。”

 她说得轻描淡写,可他却能明白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。

 他怜惜地望她“要不要吃点东西?”举高手中一个香气四溢的袋子“我带来了你爱吃的卤味。”

 她心一牵,浅浅笑了。“好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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