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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82章
 因外放出京的缘故,贾芾身上穿着外出的衣裳,他原本极像贾琏,浓眉长睫,肤白红,粉雕玉琢一般,犹如观音座前的金童,仰脸说起这番话时,愈加显得可爱,但是这话却是有些让人惊心动魄了,尤其是宝钗,面色尴尬无比。

 又因贾赦一房来拜别贾母是在贾母房中,所以在场的人皆分内外,听闻贾芾天真无的话,虽然心中均觉有理,却顾忌王夫人的权势,不敢出来。

 陈娇娇微微一笑,瞅着宝钗,等她回答,眼里却闪过一丝冷意。梨香院是她嫁给贾琏的居所,纵使以后几年不住了,可也不是任由非亲非故的薛家搬进来的。说到底,薛家不是贾家的正经亲戚,不过是二房的亲戚。

 留心到众人的神色,宝钗登时紫涨了脸,有些手足无措,不过仅仅过了片刻而已,她便神色如常,落落大方地道:“梨香院自然是芾哥儿的家,我们家也是有家有业的,房子地数不清,如何能住在芾哥儿家里?芾哥儿这话倒叫我好生不解。况且我们原是房舍尚未收拾好,故借住在姨妈家,等房舍修缮好了,自然要回去的。”

 说完,宝钗向薛姨妈道:“妈该催催哥哥了,咱们家想推倒原先的旧房子重建房舍园林固然好,但是也该有些个章程,这个耗费时间多,到现今还没个动静。”

 薛姨妈忙道:“回去就催你哥哥去,你哥哥只知道吃酒作耍,哪里想得起这个?”

 众人听到这里,各自一笑,心照不宣。

 贾母放下茶碗,忽然笑道:“姨太太家要建园子?蟠哥儿年轻,若有什么需要打点的,只管吩咐我们家的下人办去,比起你们带来的四五房家人,虽说没什么本事,倒还机灵,想来不过一年半载就能帮衬料理好了。”

 薛姨妈笑道:“那就有劳府上了,我早想着府上帮衬了,只是不好说出口。”

 贾母笑道:“都是亲戚,有什么不好开口的?这又不是什么大事,不过是用几个奴才的事儿。就这样说定了,姨太太回去只管让蟠哥儿来挑人。”

 薛姨妈面不改地笑着应是。

 贾赦听到她们竟似想轻轻揭过此事,怒从心起,道:“既然薛家要建园子,想来不必等我们走后住在梨香院了?不知道是哪个黑心烂了肠子的,偏出这个主意,说等琏儿和琏儿媳妇出门后,就把梨香院腾挪出来给薛太太一家人住。”

 闻听此言,王夫人低垂着的眸子里闪过丝丝寒光。

 薛姨妈和宝钗明白王夫人想着两家离得近,好照应,方有此一说,哪里想到竟被贾赦一房知道了,还教导贾芾当众责问,幸亏母女两个机变,当众圆了过来,如今听贾赦这么一说,宝钗忙道:“大老爷息怒,没有这样的事,我们家也是知礼的,哪能趁着琏二哥哥和琏二嫂子还没出门就打着梨香院的主意?定是大老爷听错了。”

 贾赦看了她一眼,不悦地道:“长辈在这里说话,哪有姑娘口的道理?”

 宝钗面上一红,连忙施了一礼,以示歉意,然后退到薛姨妈身后。薛姨妈素疼女儿,兼薛蟠胡作非为,十分骄横,反倒是宝钗常帮衬着自己料理家务琐事,薛姨妈更加倚重宝钗了,见状,忙道:“让大老爷见笑了,不过宝丫头并没有说谎,我们没有那样的心思。”

 贾赦见她们言语之间滴水不漏,轻轻巧巧就化解了贾芾无意之语,心中也自佩服不已,道:“没有就好,我就担心我们一家子出门了,前脚还没走,后脚连住处都没了。”

 薛姨妈尴尬一笑,道:“大老爷不必担忧此事,料想没人敢住进梨香院去。”

 王夫人听了,暗暗叹气,对他们不免生了几分歉疚,暗想即使薛姨妈和宝钗说了重建房舍园林的话,自己也得挽留他们依旧住在府里才是,哪能让他们因贾芾一个黄口小儿的话就搬出去?倒叫人笑话。

 贾赦撇了撇嘴,又道:“薛太太须得记着才好,住在别人家里,哪有自家好?也不怕折了福。想来今有老太太派人相助,薛家不就能收拾妥当了。”

 薛姨妈听这话不像,但是当着众人的面儿,只能称是。

 贾赦又向贾母道:“眼瞅着一会子就上路了,儿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来,请老太太的示下。”

 贾母何尝舍得贾赦远离京城?奈何吏部文书都已经下来了,不能违背,听他这么说,问道:“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这般?既然要启程了,就不能清清静静的?”

 贾赦抿了抿嘴,道:“这一去千百里远,后通信不便,难见母亲音容,更加难见府里的东西了。我想着我们一家子的吃穿用度从来都是从公中出,这一去,单凭几两银子的俸禄够干什么的?还不够给丫鬟们裁衣裳呢,因此临走前提前支几年的用度。老太太别恼,按理说,我袭了父亲祖宗传下来的爵,总不能连祖宗留下的基业都花不了罢?”

 骤然听贾赦提起这话,贾母长叹一声,道:“理当如此,你们按着往年的花销先支三年。”

 贾赦忽然打断贾母的话,问道:“老太太说的花销指的是什么?”

 贾母皱了皱眉,有些不悦,道:“除了月钱月米和四季衣裳、各样嚼用的钱,还有什么?”

 贾赦冷笑道:“按着老太太说的这花销三年才有几个钱?太太先不离京城,只我和琏儿和琏儿媳妇并两个孙子,我一个月二十两的月钱,琏儿和琏儿媳妇统共十两,两个孙子不过四两,每个月三十四两银子,一年四百零八两银子,这够干什么的?四季衣裳和米粮菜蔬又有多少?老太太莫不是忘记了每年的年例、各样额外的花销和打点上下门路的银子罢?还有往年送礼的时候都是官中出,现今没分家,难道也要我们自个儿挣去?”

 贾母一怔,道:“听你这么说,我倒想起来了,果然还是你周全。你想支多少钱?现今世道不好,收成也不如从前了,府里各样花销都是极大的,你们也别太奢靡了。”

 贾赦淡淡地道:“一年一万两,一共三万两,恐怕到时候还不够,得拿我们一家子的梯己拼凑起来呢。另外,我们不在京城了,年例收不到,竟是分几处庄子商铺给我们,直接打发人去管着,每年的粮食牲口直接送到我们那里去,不必府里费心,老太太说可好?”

 听贾赦张口就是三万两银子,王夫人不由得抬起头,目,他们统共带了不到十户下人,三万两吃金喝银都绰绰有余,还要庄子铺子?王夫人管着府里大小事务,知晓每年田庄商铺的进项极多,油水最大,心里如何舍得分给他们?

 贾母道:“你这要的也太多了些。又要银子,又要庄田商铺。”

 贾赦心中愈发不自在,道:“这也算多?老太太想想每年府里的开销,就知道我要的不多了。我们出门在外,身上总要多带一些银钱,免得该用钱的时候却又捉襟见肘。何况,我们虽不在京城,每年的万寿节礼和千秋节礼等等都要进上,我们去的是穷乡僻壤之地,怕是有钱都没地方置办,库房里的东西得挑些带走,不然送不出好礼,岂不是咱们阖家的罪过?”

 一听贾赦要带走库房里的东西,贾母立刻就坐不住了,道:“哪里就到了用库房里东西作礼的地步了?哪年送礼不是采买的绸缎金玉点心酒水玩意?”官途匪路桃花运

 贾赦不答反问道:“难道每年万寿节礼,咱们家就只送这些?”

 一句话说得贾母哑口无言。孝敬圣上的万寿节礼,尤其如今有太上皇和当今两位天子,哪家不攀比?许多珍奇古玩有钱都没处买,皆是出自府中库房,另外再配些时鲜之物。因此贾赦口气虽大,却也在情理之中。

 王夫人忙道:“每年预备的万寿节礼和千秋节礼都有限,何况咱们家没有分家,送礼从来都是府里一并送进宫中的,不必大老爷费心,千里迢迢地打发人再进宫。”

 贾赦斜睨了她一眼,道:“从前是从前,后是后,从前我们两家都住在府里,送礼也好,应酬也罢,都是府里出面。可是现今我们出门在外,如何还能按从前的规矩来?若是按着从前的规矩来,我们在任上竟是别想好好做官了。”

 说完,不再理会王夫人,贾赦选在今提起,就是想多多些银钱东西。他看向贾珍,道:“珍哥儿,你来说句实话,我说的可在理不在理?”

 贾珍素来胡天海地,行事放诞,但是他身为一族之长,时常和宫中的宦官,朝廷上的世来往,颇懂世事,何况前贾赦和贾琏特特请他去吃酒,托他从中帮衬一二,他想着贾琏前程似锦,对自己有益无害,何乐而不为,横竖花用都不是自己宁国府里的,因此听了贾赦问的话,笑道:“在理,如何不在理?大老爷出门,哪一样不要钱?吃穿住行,打点门路,来往赏钱,到了那里,还得收拾房舍,花钱的地方多着呢,若是在备礼上不必出钱,只从家里带着古董玩意走,既省了钱,送出去又体面,岂不好?”

 说到这里,贾珍又笑道:“大老爷和琏兄弟都不是一等一的官儿,上头的官儿多着呢,不止预备万寿节礼和千秋节礼,还有上峰们的三节两寿,略怠慢一点子,难免考绩上就不能如意,到那时,后悔都来不及。”

 里里外外的人听了,都笑道:“珍哥儿说得极是。儿行千里母担忧,老太太疼了大老爷一场,总要想得周全些,东西银钱宁可多带些,别带得太少,反耽误了正事。”

 贾母叹了一口气,道:“我何尝是怕他们带银钱东西多?只是怕大老爷拿了那钱去做一些倒三不着两的事情,未免玷辱了祖宗。”

 其内便有族中的老妯娌笑地开口道:“何至于此?赦哥儿谋个外放的缺,就是长进了,也是增光添彩的事情,国公爷在九泉之下定然欣慰。何况,赦哥儿跟前还有琏儿呢,前程就在眼前,断不能因为舍不得钱,就耽误了孩子们的要紧事。”

 她是贾代善二弟的媳妇,贾代善是长子袭爵,下面尚有兄弟,老国公夫妇仙逝后便分了家,但仍旧都住在宁荣街,只是二老太爷如今早没了,倒留着老太太还在世,也是眼明心亮的人物。贾赦一房兴旺在即,自然替他说话,何况谁不知道贾母偏心贾政?贾赦这名正言顺的长子倒住在马棚后头,方才听贾芾那孩子说梨香院是他们家,这老太太心里酸楚得不得了,这都到什么地步了?梨香院不过是一处院落罢了,竟成了他们的家!

 贾母听了,只得道:“既然如此,且先去账上支银子,再开库房挑些东西带走。不过,千里迢迢的,路上风波迭起,竟是别太多带了,免得让人觊觎。”

 贾赦哼了一声,道:“老太太放心。”

 贾母又命贾政陪着一起过去,因王夫人管家支用的银两也都是从总账上出,所以她只管着内务,开销多少去往账上支,库房并不是她能管着的,不必她过去。

 贾赦想了想,叫上了贾珍和贾琏,带人开库房。

 贾珍一人继承了宁国府,宁国府的家业不比荣国府差,而且他们不如荣国府枝繁叶茂,开销少,反倒更富裕些,见到荣国府的库房,倒不如何在意,只笑道:“大老爷和二老爷只管去办正事,我在外头和管家说说话。”

 贾赦先去取金银,看了一回,直接命人抬走三口箱子,三四个身强体壮的仆从方抬得起来,乃因其中装的并非银子,而是黄金!一口箱子装着一万两黄金,一共三万两。

 贾政险些吓呆了,忙道:“大哥,怎么是三万两黄金?”

 贾赦瞥了他一眼,冷哼道:“我说的一年一万两,三年三万两,原本说的就是金子,并不是银子,可没有多拿一丝一毫!”

 贾政急得头大汗,忙命人去告知贾母,语重心长地道:“大哥,按着嚼用,三年三万两银子已经绰绰有余了,哪里需要三万两金子,那就是三十万两银子。我做不了这个主,还是请老太太做主罢。”

 贾赦使了个眼色,贾琏立即带人拦住了报信之人的去路。贾赦负手踱到贾政跟前,低声道:“二老爷叫他们去通风报信坏了我的大事,别怪我揭起旧事来。”

 贾政神色一怔,皱眉道:“大哥?”

 贾赦冷笑道:“咱们家老太太心疼你,常常粉饰太平,金的银的圆的扁的都想着给你们的宝玉,为了你们,连带我的儿子孙子都跟我受委屈,你也不想想,我才是荣国府的一等将军,若是分家的话,多少东西是我的?别以为住在荣禧堂里,你就是一家之主了!我不知道几年后才能回京,这一回多带几两银子,拿一些东西,你就嫌多了?怎么不想着你女儿在宫里那几年,家里送进去打点的那些金银呢?二太太做的那些事,我都知道,你们若是阻拦我来拿东西,我不怕鱼死网破,反正我们今儿就出门了。”

 贾政面色惨白,瞪大眼睛道:“二太太做了什么事?我这就找她来问话!”他不通世故,不惯俗务,当初贾赦和窦夫人把证据送到贾母跟前,贾母因王夫人有孕,便只训斥了一顿作罢,而后自然没有同贾政说起。自从贾珠亡故后,王夫人只当是报应,遂常常守在佛堂里吃斋念佛,重利盘剥、包揽诉讼等事儿都不敢做了,怕殃及到宝玉身上,贾政就更加不知道了。

 贾赦说完这些话,走到贾琏跟前,低声吩咐贾琏道:“除了金子重些,其余的你别拣那些金玉古玩,多拿些字画书籍罢,这些东西轻便好装箱,抬出去也不显眼。”

 相比起库房中的金银器皿古董摆设,贾琏自然偏爱字画书籍,何况这些东西传给子孙,比前者体面得多。于是,贾琏撇开装绸缎成衣瓷器家具皮子摆设的库房,直奔装着字画书籍的房间,单拣那些古今名家真迹孤本等挑选,但凡看中的都装进一口樟木箱子里。

 贾琏搜刮了库房中四十余卷字画、数十张字帖、数十部书籍孤本宝砚等物,箱子只装了半,仍余一半地方,记账的管事不懂这些比金银贵重,反而乐见其成。贾琏定了定神,索将棋谱、琴谱这些都装了进去,犹未,又挑了四五件小巧的瓷器古玩放进去方好。

 贾政被贾赦看住了,哪里知道贾琏挑的是什么,见他只带人抬了一口箱子出来,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,贾琏到底比贾赦懂事,挑的东西不多。

 想到贾赦命人抬走的三箱黄金,贾政眉头紧皱,暗暗忧心,叹道:“琏儿只挑一口箱子的东西?这如何行?将来既要作万寿节礼,总不能太寒酸了。”他本不理俗务,贾琏如此,遂指着库房中的一座珊瑚盆景儿和一座宝石盆景儿叫贾琏带上。那珊瑚高约三尺,通体朱红,璀璨晶莹,拿了一千两银子都没处买去,另一座宝石盆景儿乃是一株鲜花,赤金绞丝为干、各宝石为花瓣,精致非常。同时,贾政又指了一座金自鸣钟让贾琏搬走。

 贾赦和贾琏如何不明白贾政的想法,相视一笑,他给,自己就要,便命人拿走了。六道三世传

 贾赦张望片刻,忽然瞥见一具古琴,蒙尘久矣,走过去拿在手里,用衣袖拂了拂上面的尘土,道:“这具琴放在这里没人用,我记得从前为了让元丫头学琴,特特开了库房让她进来挑选,她挑走了另两具古琴,都是绝世名琴,这具我就带走了。”

 贾政见他拿的只是一具琴,并不在意,当然不会阻拦。贾赦出一丝满意之,又去取了几处田庄商铺房舍的地契揣在怀里。他挑的庄子中地亩极多极肥沃,铺子地段亦好,其中夹着一张房契,这些贾政不懂,看他只拿了两处田庄和三处商铺的契约,便不放在心上了。

 贾珍在外面见他们统共只抬了四口箱子和两座盆景、一座自鸣钟和一具古琴,暗叹贾赦实在是太过厚道,竟只拿了这么少的东西,想来是怕贾母怪罪罢?他不知道贾赦窥伺库房久矣,今选来抬金子的壮仆身上都有些功夫,轻而易举就能抬起来,走动还轻便,乃因贾赦他们怕这一去途中生变故,央求林如海寻了这么几个退下来的壮年亲兵。

 贾政有苦说不出,意告诉贾母一声,但是思及贾赦所说王夫人的把柄,却又不敢,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贾赦父子将金子分装三辆马车,然后和陈娇娇母子等人会和。贾母早听人说一共抬了四口箱子出来,料想东西不多,也便不如何在意,她没有看到贾政的脸色和进库房前有所不同,命贾政带族中子弟送他们至洒泪亭回来。

 不想到了洒泪亭,却见林如海带着林睿和林智也来了。林如海看不过贾赦的为人,却颇喜贾琏,因此过来相送。他们不上贾家门,自然来这里。

 贾赦欢喜无限,忙命贾琏将今得的古琴和两本琴谱、棋谱拿给林如海,同时又送了两幅画、三张法帖、一方宝砚和两件古瓷等物,道:“这是我给外甥、外甥女留着打发时间的,不许推辞,明儿我们还得常通书信呢。”

 林如海知他们父子颇懂人情世故,便笑着收下,命林睿和林智道谢。

 贾赦和贾琏见了,十分欢喜,方洒泪别过众人,启程离开。

 陈娇娇母子坐车,贾赦和贾琏二人骑马,贾琏的马落了半身,离开洒泪亭几里,想到自家竟然搬走了三万两金子,贾琏至今犹觉不信,笑道:“等二老爷回去跟老祖宗说,不知道老祖宗该当如何捶顿足呢!老爷怎么知道老祖宗能答应咱们拿银钱东西呢?”

 贾赦却道:“我早就打算好了,老太太答应了固然好,不答应,我就把二太太做的那些事说将出来,为了宝玉,老太太怎能不答应?想来老太太也是想到了这个,所以咱们说要支银钱东西时并没有反对。”若是自己那样说了贾母还不答应的话,他就先斩后奏,先金银东西走。他虽不管事,但毕竟是一家之主,当真要做事,那些管事拦不住自己。

 贾赦生来糊涂,也知自己做不好官儿,可是听贾琏说将来自家可能败落,他左思右想,实在是舍不得偌大的家业,若是分家的话,自己本来能分到一大半,凭什么二房惹了祸,反倒连该自己得的东西赔进去?因此,他早就打算好了,定要多些金银东西走。

 字画书籍孤本等都是无价之宝,不可估量,三万两黄金就是三十万两银子,再加上贾赦拿走的地契和房契,数目也不小了,尤其是他拿走的房契是石头城的祖宅,两处庄子共计占地一百顷,是最大的两处庄子,底下各自管着七八个村庄的地。

 贾赦暗暗打算了多时,就等着临走这一出手,毫不拖泥带水。

 他之所以如此行事,无非是先在众人跟前堵住贾母不答应的话头,然后含含糊糊地不提是金是银,而后再算计贾政不知事,方能得以功行圆。贾赦明白贾政的子,他恐王夫人之事非同小可,心里便先惧了三分,然后挑选其他东西时,尤其是房地契时,哪里的铺子,几亩庄田,他更加不会在意了。贾政长到如今五十岁,半点儿俗务不懂,贾赦却是知道的。

 他们走的时候带走了大笔财物,虽非荣国府泰半家业,但是最值钱的几乎都走了,志得意,但是贾母等人散了,从贾政口中知晓事实后,却是气了个倒仰。

 王夫人大吃一惊,颤声道:“老爷说得可是真的?大老爷他们走了三万两黄金?”

 贾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,道:“还不是你的罪过!大老爷口口声声说你做的那些旧事,你做了什么事情?我恐在人前失了咱们家的体面,只能忍气声地看着库房里存的那一点子黄金几乎都被大老爷取走了。三十万两,这可是三十万两银子!”

 贾政虽不懂世故,却也知道三十万两之巨。

 贾母万万没有想到贾赦口中说的三万两,居然是三万两黄金,正如贾政说的,府里就那么些黄金,几乎都被贾赦拿走了,剩下的有限。她望着贾政,怒气冲冲地道:“既然大老爷心思奇诡取了巧儿,你怎么不打发人来跟我说一声?我若过去,他必然是无法走这么些!我原本只道他拿走几箱子东西罢了,再没想到三个箱子里头装的是黄金!”

 贾母没有反对贾赦父子离京,不过因为心疼宝玉,连带善待二房,贾赦一房不在家,两家就不会生嫌隙,没了嫌隙,便不会生事,这样倒清静。因此贾赦开口要支取银子带走,贾母觉得贾赦言之有理,衣食住行打点使费都用银子,三万两银子虽多,但是一家子在外面的开销不小,故贾赦狮子大开口时不曾反对,只是三万两黄金?如何不让她心疼。

 贾母言语之时,气得暴跳如雷,充了对贾赦的恼恨,道:“还没分家,他就取走那么多金子,将来岂不是你们吃亏?二老爷,你难道就不明白?任由他拿走?”

 贾政苦笑道:“长兄如父,大哥执意如此,又吓唬我说手里拿捏着二太太的旧事,我能如何反对?况且大哥和琏儿带了不少人过去,我原想打发人来请老太太的示下,结果却被拦住了,只能任由大哥恣意妄为。”

 贾母听了,无话可说,对贾赦失望不已。

 王夫人心疼得眼圈儿都红了,道:“才出城,若是打发人追,想来能追得上。”

 贾母斥责道:“哪有大老爷前脚刚出门,咱们后脚就打发人去追的道理?到那时,咱们府上还不被人笑话死?何况,金子落在了大老爷手里,他肯还回来?追究底,还是老爷胆子小,若是在他们出门前告诉了我,哪能出这些事。”

 她们婆媳两个说话,却没一人回答贾政所问的旧事是什么。

 贾政叹了一口气,想着若是自己禀告了贾母,贾赦当众说他们房里的事情该当如何?到那时只怕反是自己一房大失颜面,遂安慰道:“母亲快别生气了,事已至此,无计可施,大老爷拿走那些黄金就拿走罢,后大老爷不在家,又能再花销几个钱?”

 王夫人道:“老爷不当家不知柴米贵,三十万两不知道够府上多少年的嚼用呢!眼瞅着元就要出阁了,宝玉也到了说亲的年纪,哪一样不花钱?大老爷和琏儿走了,可东院里还住着大太太和二丫头呢,二丫头也是要出阁的。”

 听她提起窦夫人,贾母忙叫人唤来,劈头盖脸一顿斥责询问。

 窦夫人早知贾赦的打算,只是没想到他果然悄悄走了那么多钱,会和时得知,她当真吃惊不小,真金白银到手了,对于贾母的指责,她自然是过耳即忘,低眉顺眼地道:“我素来遵守三从四德,在家从父,出嫁从夫,我是留在家里的,哪里知道老爷做了什么事?进库房里取钱拿东西都是老太太当着族里老小的面儿答应的。”侯门里的米虫日子

 贾母气得浑身颤抖,流泪道:“你们一个个都坑我呢!东院里都是你管事的,你们老爷有这样的盘算,你能不知道?想来你们早就觊觎着府里的银钱东西了?”

 窦夫人抬起头,款款地笑道:“老太太说这话,我竟不知如何回了。我虽管事,却从来不管老爷和琏儿外面的事情,今开库房拿东西我便不曾跟去,如何得知?按理说,这府里的东西将来多由我们老爷和琏儿芾哥儿继承,不过是提前支取,哪里称得上觊觎?何况,我们老爷和琏儿出门在外,处处都要花钱,怎能和在府里的开销一样呢?”

 窦夫人转头看着王夫人,嘴角噙着的笑意更浓,摊手道:“难道二太太替我们管家,就真的当自己是一家之主了?平常宝玉房里用那么些古玩字画摆设,打碎的翡翠碗玛瑙碟水晶盘琉璃盏不知道有多少,难道不是从府中出的?我们老爷今不过多拿几两银子,为的还是前程,老太太却这样说,二太太,你说我该当如何?”

 王夫人道:“不管如何,大老爷不该瞒着老太太如此行事。府里这几年的进项不如从前,大老爷拿走这么些金子,后府里上下的花费从哪里支?”

 窦夫人轻笑道:“二太太这话倒也好笑,我们老爷欺瞒老太太什么了?说拿三万两,便只拿了三万两,并不曾多一两,怎么竟是我们老爷欺瞒了?二太太又说支银子,难道府里年年月月都是只出不进的?哪一年的粮食牲口野味不是庄子送来的?若是经营得当,庄子、商铺和各处房舍的租子,哪一样不是钱,非得动库房里的?再者,就算没有这些,单靠二太太额外一年几千上万两的银子,也足够贴补得了了。”

 听窦夫人提起旧事,王夫人脸色一变,连忙看了一眼,见贾政无所觉,方放下心来。

 贾母不由得越发伤心起来,怒道:“不必说了,事情都已经发生了,还能如何?老大家的赶紧回去罢,不必在我跟前伺候了。”

 窦夫人应是,退了出去。

 贾母望着贾政和王夫人,对一脸惭愧的贾政说道:“你先去歇息罢,不用放在心上,咱们家百年基业,并不妨碍府里的开销。”

 贾政听了,略略放心。

 等贾政离开后,贾母冷着脸对王夫人道:“你去取了账册来,让我看看他们那一箱子里装了什么宝贝,我只道他们拿一点子东西就足够了,再没想到这样贪婪!”

 王夫人亲自过去取来账册,上面勾画掉许多字画书籍孤本等,反倒是珍奇摆设只那么三两件,暗暗松了一口气,递到贾母跟前,道:“那一箱子都是些字画,并没有奇珍异宝,我看了,库房里的夜明珠白玉佛紫檀屏风等都没有拿走。”

 贾母看完,将账册摔到凉榻上,恨恨地道:“你读书不多,哪里知道那些才是宝贝!你当金银珠宝就是好东西不成?正经的无价之宝是那些字画书籍孤本。因是古时名家所出,连同孤本,再没有第二件了,所以在世上独一无二,上回宝玉要了两幅字画挂在屋里,我都怕他糟蹋了,早知如此,统统收到宝玉房里便没有今之祸了。”

 王夫人听她如此言语,垂头丧气地道:“除非派人去追,否则是拿不回来的。”

 贾母自明其理,只能让王夫人勒令管事闭嘴,免得传出去叫人知道他们家两房不和。

 却说窦夫人回到东院,见和惜正在窗下对弈,一个穿白底红花的纱衫,一个着藕荷印纹的罗衣,相辉映,如同美玉明珠一般无暇,十分赏心悦目。

 看到自己进来后她们连忙站起身,窦夫人摆手道:“你们不必顾及我,且顽你们的。现今天热了,过两我带你们去林家。”

 惜欣然道:“好得很,上回林姐姐说我画的画儿好,这一回在家我用二姐姐的颜料画了好几张,等去的时候的捎给林姐姐。”送她颜料画具不要,便在自己房中预备了,各式画笔颜料一应俱全,说是自己的,实则都是给惜用的。

 窦夫人笑道:“见你们姊妹情分好,我就放心了。”将来出阁,必然还会照应惜,再有贾和黛玉,想来惜不会落到孤立无援的处境。

 吩咐人用凉白开水和了玫瑰清送上来,窦夫人一品,果然香妙非常。

 母女姊妹三个各喝了一碗,顿觉清,窦夫人看了看透亮的玻璃瓶,已经去了一半,笑道:“倒是好金贵东西,这么一瓶才有多少?几匙就没了。”

 笑道:“不然怎么能进上呢?寻常人家谁见得着。”

 不知道他们家若按着元封妃后的地位,这些玫瑰葡萄酒茯苓霜都是常见的,虽然各处进贡的时候都打点门路,分送各处官员,奈何其中香难得,乃是外国进贡而来,他们家没有人在粤海一带单管这些,轻易见不到。今世元出了宫,自然就无法赐给王夫人了,然后只给宝玉,怡红院大大小小的丫头有福分的话都能尝到几口。

 正说着,外面通报说袭人来了。

 窦夫人蹙眉道:“她来做什么?”窦夫人见多识广,身边又有积年的老嬷嬷,不似王夫人那般,任由下人欺上瞒下,所以早就看出袭人眉头松散,颈弯高,已非清白之身。

 摇头不知,命人带进来。

 却见袭人请了安,贾母和王夫人都瞒着下面,她不知两房的事,笑道:“天热,宝玉身上的伤没大愈,嫌腌的玫瑰卤子吃絮了,一味说上回在二姑娘房中吃的极香妙,所以我过来向二姑娘讨一点子回去。老太太知道宝玉受用,也是二姑娘的好处。”

 听了,淡淡一笑,道:“来得不巧了,这我得的不多,现今只剩半瓶了。若要,就拿去罢。”命司棋将半瓶玫瑰清给她。

 袭人见到半瓶玫瑰清,心中略有不,陪笑道:“敢问二姑娘一句,这香从何而来?若是知道了,就不必来叨扰二姑娘,让二姑娘割爱了。”

 惜冷笑一声,道:“知道了从何而来,难道你们还特特去讨要不成?快别丢脸了!”

 袭人不免有些尴尬,她秉纯良,恪尽职守,且素知惜子,倒也不恼,忙笑道:“四姑娘说的是,我想着让宝玉常吃,才有此问,既然不好说,我就不问了。”拜谢过,拿着半瓶玫瑰清告辞离开。

 窦夫人任由她们姊妹两个说话,坐在上面笑而不语。

 摇头叹息了片刻,道:“老太太叫太太过去,有什么事?”贾赦做下那些事,窦夫人和贾琏夫妇都知道,却没让知道,但是聪颖,当时亦在,瞧出贾赦和贾琏眉梢眼角上喜悦不同往日,后来又见贾母派人来叫窦夫人,声不如从前,心里难免有些好奇。

 窦夫人无意同她们说明,并不细说,道:“哪有什么要紧事?就是八月初八是林姑娘和俞公爷的文定之,到时候咱们都得过去。”

 作者有话要说:补齐了,大概会写到六七八点,今天熬夜写,一定更上两更,患了承诺必死症,我居然忘记了,我不该承诺的,呜呜,右手腕不知道啥时候破了,疼得半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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